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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七岁那年，我见到了生命中，第三重要的人。

我生在一座大家族中，娘亲在生我时难产死去了，虽然没有见过，但因为是娘亲，所以就姑且将她算作第一重要的人好了。

第二重要的人是乳娘。我是由她带大的，这没什么好说的。

至于第三重要的……我们先排除我父亲。

我不喜欢他，很不喜欢。不过没什么，我觉得他也不喜欢我，不愿意看见我，那有什么呢，各自安好罢了。

据我颇有见识的、偶尔回府的二哥说，他曾看过的话本子里，一般女子难了产的，接生的人是会问保大还是保小，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明显是父亲放弃了娘亲，所以才有了我。我想，如果他很爱娘亲的话，一定不会为了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而放弃自己所深爱的女人的。

当然，二哥也说过，还有一种情况，是男的要保大，女的要保小，最后争执不下，男人拗不过女人，女人便带着对夫儿的爱意去了阎王殿，留下她的丈夫和孩子，那丈夫必定很宠爱那个孩子，将他视作妻子的替代品。

显然我并不是这种情况。父亲看都不想看见我，更别提宠爱了，他的宠爱，一个月中有三分之一是东边厢房赵姨娘连同我大哥的，三分之一是西边柳姨娘连同我两个妹妹的，还有三分之一是给正房住着的他的发妻，李姨娘连同我的二姐的。

我在女儿中排行第三，李姨娘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出生不久便夭折了，所以她连同父亲，都最最宠爱这个二女儿。

另外西边柳姨娘的两个女儿呢，都比我小，一个比我小三岁，一个比我小五岁，模样都长的很乖巧，很可爱，大的跟我玩的也不错，虽然柳姨娘特意嘱咐她们离我远一点，但得了空我偶尔还是去找她们玩。

至于赵姨娘家的大哥，我也不太喜欢他。不为什么，就因为他长得跟父亲一毛一样，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完美继承了父亲的长相性格，以及那颗据说曾经迷倒京城万千少女，但在我看来只像一只小虫子一样的美人痣。

我还有个二哥，但他谁也不跟谁住，要么出门鬼混，要么回府了就跟我挤在一起住。我跟他最熟悉。他是个名副其实的花花公子，据说他的母亲是父亲养在外面的女人，后来上了吊死了，留下他被带回魏府，一直被我母亲带在身边照顾，承蒙了我母亲的恩情，所以就义正言辞地来叨扰我，这些年承蒙他的关照，让我倒了不少霉，为我本就坎坷的人生，添上了更坎坷的一笔。他平时就是个纨绔，打个架了，或者欠人家几两银子，白嫖（这是我猜的）不给钱了的，债主找上门来，父亲就会很痛快地给钱。要不怎么说鬼怕恶人病怕撑呢，制服一个讨厌的人，就需要一个比他还讨厌的人。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要说的第三重要的人当然不会是我二哥这个臭小子了。那个人就是——我二姐。

我二姐她长得便招人喜欢，不像我，除了我乳娘，基本没有长辈会喜欢我。

老一辈子的人我是猜的，因为我根本就不许去见他们，所以我猜，他们也是讨厌我的。

就是我在府里比较敬重的人——李姨娘，也就是我二姐的母亲，她能做到的也只是看到我后装出礼貌的微笑，温柔地跟我说话罢了。

至于我二姐为什么重要么……我想也许是我们俩有些投缘，或者是二哥带给我的话本子里的什么“惊鸿一瞥”，“一眼万年”？我也说不太清。

我在府里被放养，经常去她授课的书房偷师，她有时候瞥见我了，嘴角微微泛起笑意，下课后会问我是否学明白了，然后不懂的地方会教我。

她说话细声细气地，温柔的很，也不像柳姨娘那么做作，也不像一般闺秀那样小家子气。有事候她也会陪我做些偷鸡摸鱼的勾当——其实她并不怎么参与，只是在一边微笑着看着。唯一一次同我一起是我跟她偷摸出去。魏府有一堵年久失修的墙，下面有一个洞，人只要微微弯腰就能够钻出去。我拉着她，钻出了魏府。

那天是她九岁生辰，我跟她一起，在长安熙攘的人群中穿梭。那天我们具体是去了聚福斋还是去了一笑楼，是吃了桂花糕还是栗子饼，我全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天她笑得好开心。

她生辰的事情，是傍晚我们回府的时候，她才告诉我的，她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当时问她：“为什么，明明很开心的吧。”

她依然是清浅而温柔的笑着，眼神中是我看不懂的情绪，“开心过头了。”

我带着她爬上屋顶一起仰头看星星，她靠在我肩膀上。我说：“既然是生辰，许个愿吧。”

她凝着夜空摇摇头，“作为魏府的二小姐，我什么都不缺，有什么好许的。”

“总有你没有的吧，”我说，“或者……许求个未来。”

“噗，”她笑了笑，伸手揉揉我的头，“我该有的都有的，不该有的求也没用的。未来这种东西……

“难道不是早就既定好了吗。”

“话不能这么说啊？”我伸手指了指天空中的启明星，“比如我，我将来……要成为一个侠客，就像二哥说的那种，喝最烈的酒，爬最高的屋顶，高到可以把星宿摘下来的那样子的。”

“噗，侠客？”她扭头看向我，眼里满是惊异与嘲笑。

“我……我很认真的，我没在说笑啊！”我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好啊。那等某一天，你成为了侠客，爬上了可以摘到星宿的高楼，为我摘一颗，好不好？”她似乎也认真起来了，“我想要一颗自己的星星。”

“好啊。”我点点头，伸出手要跟她打勾，“约好了，我们打个勾。”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她笑了笑，拉起我的手，没有跟我打勾。

我们从屋顶上爬下来，我送她回去，一路上，她又同我说了许多。

“你以后……”她拉住我，“离二哥，远一点。”

“我巴不得离他八竿子远！”我气愤地说。

“不是，我认真的。”

“哦……”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是……听他讲外面的奇闻很有意思啊。”

“……”她苦笑着抱住我，“嗐，你呀，就不适合生在这儿。不过，大概也就是因为你这样，我才会跟你交心到这种程度吧。”

又是我听不懂的话。

我目送她回去，看见李姨娘脸上不再伪装的严肃表情，看见窗户纸透过的父亲的身影。

她进屋了，灯熄灭了。

我隐隐约约听见李姨娘低声训斥的声音。

他们果然，不喜欢我。虽然这是很明显的事。

那天，我在门外，静静地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后半夜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了，我才离开。

至始至终，我没听见她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