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天地里,曾经有过黄瓜成精。
那时候,孙悟空还无名无姓,更没有大闹天宫,乍一出世,就在花果山上认识了根成精的黄瓜。
黄瓜说,这天下便是战场,每个人都得往前冲,你如果想停下来听听风声,看看风景,就离死不远了。
咱们得去出去,花果山太小,打不赢这个世界。
猴子觉得这根黄瓜不凡,乃是天生装逼的料子,所以打了他一顿,告诉他让他丫装逼,再装逼,把你洗干净送给母猴。
黄瓜叹了口气,说猴啊,你还是年轻了,等你过些年,见识了生死轮回,爱憎离别,我会再来找你。
当时的猴子似懂非懂,只觉得这根黄瓜异常装逼,怎么看怎么欠揍。
所以当后来猴子准备出海,黄瓜再至的时候,猴子很不开心,仿佛平白低了这黄瓜一头。
黄瓜好整以暇,正准备说什么宣言,就又被猴子揍了一顿。
几个月后,海上波涛阵阵,无风起浪,小船四处漂流的时候,猴子终于明白人若浮萍是什么意思。
猴子问黄瓜,海上这么大,你要找神仙,有没有什么办法?
黄瓜咧嘴一笑,说办法当然有,只是这个有点难度,我帮你试试。
言毕,黄瓜运功,手上多出一根碧绿小瓜,向着虚空拍去。
啪啪,啪啪啪。一声声脆响,震荡起虚空涟漪,不住向外扩散。
猴子咽了口唾沫,问黄瓜,你丫这是在干嘛?
黄瓜回头,笑得十分诡秘,说我喊人啊。
2
那天风云忽变,猴子见到头顶铅云横贯,海上丈高大浪,一只说不上是千年还是万年的老龟,从深海涌出。
猴子一脸懵逼,说你丫一根黄瓜,怎么做到召唤神龟的?
黄瓜笑了。
「我作为一根黄瓜,都能修炼成精,召唤个绿毛龟算什么?」
「只不过……这只龟……我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那龟摇头晃脑,浮在海面上屁都不放。
黄瓜仔细端详,半晌终于下了定论,「好像以前那只引路的龟完蛋了,这只龟,抢了他的地盘,估计要收保护费。」猴子:……
猴子:「他要收保护费,为什么还要等你喊他?」
黄瓜沉思片刻,一拍手惊喜道:「我知道了,他一定是在冬眠,所以还没醒!」
猴子定睛望去,发现那只绿毛龟果然眼皮耷拉,似睁未睁。
猴子长舒一口气,脸上庆幸的笑意还未绽开,又转瞬僵住。
半空中,啪得声响,那只绿毛龟终于彻底睁开了眼睛。
猴子扭头,脖子僵硬,咔咔作响。
黄瓜努力做出一个笑容,比哭都难看,他说我就是把黄瓜收起来,那法器有毛病,一收就叫……我给忘了。砰然一声大响,绿毛龟双掌击海,大浪千里涌来,当头把小船冲得稀碎。
猴子淋了一身水,金鸡独立,站在一根木头上,手里拿着撑杆,浑身哆嗦,水珠子不住乱窜。
黄瓜飘在水上,瞅着猴子,说喂,你手别抖啊,赶快撑着杆跑,还有机会逃命。
满脸狰狞的绿毛龟步步逼近,猴子咽了口唾沫,摇头。
「我不能走,你一根黄瓜在这里,我得断后。」
「花果山里豺狼虎豹,猴群被追得满山乱跑,断后这事我常干,死不了,你放心。」
黄瓜精望着猴子的背影,如山如岳,一根棍子横胸,便仿佛顶天蹈海,通天彻地。
然则一个大浪打来,这只猴子,还是被立马掀翻了。绿毛龟脑袋一伸一缩,那只猴子便叼到了嘴里。
「按照我托梦给你时约定的,你把这只猴子交给我,我便给你指条明路,让你修仙得道。」
「此去向东,你当能有大机缘。」
黄瓜面无表情,哦了一声。
·3
那是在花果山的一片混沌里,黄瓜诞生了第一抹神魂,在他身侧诞生的,是一只猴子。猴子懵懵懂懂的时候,就有一个声音传到了黄瓜耳朵里。
有人告诉黄瓜,只要你能帮我把猴子拐来,就许你成仙,否则妖就只能是妖,神魂被灭,天地不存。
那个人,就是绿毛龟。
此时,黄瓜浮在水面上,想起这头龟在他脑海里勾勒的天庭美如画,一时间无限唏嘘。他很想拍拍自己的肩膀,叹一句,说瓜啊,你这还是年轻了。
绿毛龟不知黄瓜的心理活动,狐疑望他,说你怎么还不走?
黄瓜叹了口气,说我觉得,我走不了了,来,打一架吧。
绿毛龟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说你区区一根黄瓜,也能跟我打架?
黄瓜看傻逼一样看着他,说你有没有脑子,也不想想女蜗补天的石头上怎么会长黄瓜,一根黄瓜,又怎么能成精。
「老子,是被女蜗用过的黄瓜。」
那一声轻喝,黄瓜从水面上高高跃起,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根碧绿碧绿的瓜。绿毛龟第一次发觉,自己脚下的海水不受自己的控制,微微震颤,水花翻卷,本该高高涌起扑向黄瓜的大浪,竟是扑至半空便泄了下来。
「浪花有意千里雪,万顷波中得自由!」
绿毛龟大声喊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危机袭来,令他全身战栗,功力催发之下,整片大海终于动荡起来,猴子被远远甩出,半空中眼睁一线,隐约听到了阵阵大笑。
黄瓜凭空而立,大笑出手,手中握着的不是黄瓜,而是压不灭的少年魂。
啪,啪啪,啪啪啪!
黄瓜收手,空中还余分潋滟。
天地一片寂静,水波不兴,大浪难翻,铅云横贯如刀,那出手的黄瓜就像是离鞘的锋刃。
锋刃陡止,大浪四散,溅开的水珠划破黄瓜的身子,道道鲜血淋漓而去。绿毛龟一声怒吼,但觉天地倒悬,头上脚下,噗通沉入漆黑冰凉的水底。
猴子脑袋还有点晕,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半空中飞下一道影子,拉着他就往西边一路狂奔。
铅云四散,碧空如洗。
海面上的竹筏跟浪花渐渐散了,一只绿毛龟幽幽的露出头来,向着东西各望,恨恨的吐了口痰。
·3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猴子喘着粗气,一脸崇拜的看着黄瓜。
黄瓜好整以暇,一脸得意,说猴啊,是哪个说自己断后没问题来着,要不是小爷出手,你还不是挂在海上?猴子裂开嘴笑,说是是是,您说什么都是。眼下寻到了仙人,以后您就是我师兄,一切以师兄马首是瞻。
黄瓜很是受用。
门枝桠一声开了,有仙风道骨的老头从门里走出来,拂尘一挥,说最近天庭不让扩招,三星洞名额只剩一个,你们俩,谁走?
风悠悠的吹来,一猴一瓜都有点石化。
黄瓜的神智毕竟开窍比较早,拍了拍猴子的肩膀,说以后你就替我活下去,风风火火,从世间走一遭,修仙得道,让那群神佛知道咱们花果山的名号。
猴子霍然起身,说不行,你刚救了我性命,无论如何都该你来学道。
黄瓜冲猴子一笑,又瞅了瞅仙风道骨的老头,说,师父,以后多照顾照顾我这兄弟,他开窍晚,一根筋。老头神色不变,点了点头。
猴子瞪大了眼,说你要干嘛,我还没让你走呢!
黄瓜嘿然一笑,说你追的上我,我就不走了。
猴子一个好字还没出口,一道碧绿色的影子骤然消失,黯淡在灵台方寸山的山脚下。
很多年后,猴子都会想起斜月三星洞的门口,如果那天先走的不是黄瓜而是自己,日后的一切一切,是否都会不同。
猴子不得而知,从那天开始,他有了一个名字,叫做孙悟空。
猴子想,这该是黄瓜的名字,他要活得像那根黄瓜。
人生在世,如在战场,一场浴血搏杀罢了。
当如黄瓜破浪,独对万顷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