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天吃午饭的时候，屋内都气氛古怪。
这一天，罗浮梦看着这位多出来的一个人，沉默了许久，打量了一眼之后也不再看了，她只冷笑一声，然后饭也没吃就走了。
顾湘端着碗看着走了一个人的餐桌，一时也有些尴尬，咬着筷子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温客行好像一点也感受不到奇怪的气氛，夹了一个虾放在周子舒的碗里，笑道：“阿絮，这虾不错，你尝尝。”
周子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碗里多出来的虾，也没动筷，只是端着酒盏仰头饮了一口酒，半晌才道：“温公子，少……”
“阿絮，我们好歹都一张床上睡过觉，一张餐桌上吃过饭，一间屋子里坦诚相待过，你还张口闭口的温公子，是不是太见外了？”温客行执筷含笑看着对方，好像真的只是因为一个称呼而想向爱人讨要糖果似的。周子舒沉默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冷笑一声干脆不说话了，还是端着酒杯又喝了一口。
顾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低头也不说话了，一顿饭吃的她是好奇又嫌弃。一方面她好奇为什么主人会带这个姓周的回来，因为他从不带除了自己以外的活物；另一方面她嫌弃地觉得自家主人这是春心萌动，而自己要看着两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这样那样委实是一件长针眼的事。
温客行今日要出去办事，拿着一卷画卷说要去修复，但是如果自己晚上回不来的话就去客栈找他一找。顾湘满口答应，正准备说什么，温客行却笑着道：“小丫头，我跟他说话呢。我回不回来，你都跟着罗姨就够了。”
顾湘：“……”
伺候您老人家讲究这么多年，合着还比不过一个才跟着你三天的痨病鬼。
周子舒看着他，眸中尽是看不透的冷淡，他也没有废话，只是点了头表示自己听见了，让对方放心。然后他就拿着自己的酒壶悠悠地走了，连多的一眼都没看对方。
温客行看着周子舒的背景，咂舌一声，看着顾湘很可惜地道：“美人叫周絮，人如其名。可这狐狸真是成了精，和以往遇到的相比可真是有些难收拾。阿湘，你看看，他是不是和以前那些来杀你家主人的杀手很不一样？”
“是不一样，他心性比那些人好像都厉害，不过能把要杀自己的人养在身边还睡一起的，也只有您老人家了。主人，他武功这么高，如果到时候他要杀你，我们拦不住怎么办？”顾湘非常奇怪，把威胁留在身边，终究不保险，如果他哪天奋起杀人，那温客行岂不是太过托大了？
温客行拿着画卷展开折扇摇了几下，抱臂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座好歹在谷主的位置待了八年，要是真的有这么容易死，早就死了八百回了，还轮得到别人买凶？”
温客行一走，顾湘回屋还没走几步，身后就忽然有人问道：“阿湘姑娘，你看起来年纪并不大，是几时跟着他呢？”
顾湘也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地走到椅子边坐下，看着无声走到她面前的周子舒，有些发愣地看着他，半晌警惕地握住了腰间的鞭子，打量道：“你问这些干什么？你想知道我和主人待在一起多少年，好拿我威胁主人吗？”
“在下只是好奇，若是姑娘不愿意说，自然也不会强求你。”周子舒说话向来有张有弛，你说也可以他洗耳恭听，你不说他也不强求。好像便宜都被他占着了，而你就是要做选择来才行。
“自我记事起，我就跟着主人了。我是他从河里钓上来的娃娃，那个时候他自己也还是个半大少年，我是他带大的，对我来说，说他算是我的半个爹爹都不为过。”顾湘托着脸颊打开了话匣子，继续道：“主人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他虽然常常疯了就没边，但是他终究……”
“阿湘。”
有人打断了顾湘继续说下去，两人看向门前，白发朱裙的喜丧鬼站在那里，身边还跟着另一个美艳姑娘，似乎还冲周子舒眨了眨眼。
两人只说让周子舒不要在意顾湘的话，就把人带走了。柳千巧转头看了周子舒三次，笑了一笑。他听见罗浮梦和他冷声道：“若是你想从我们这里打听温客行的事，算是找错了方向。你何不去问他自己？既然你们两人已是那般关系，想来他也是什么都会告诉你的。”
周子舒一时有些恍然地坐在长廊边，看着头顶上云层内泄露的那点天光。
“你几时跟着他呢？”
“记事起。”
记事起，一个半大孩子将另一个孩子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鬼谷抚育长大必不可能简单，周子舒可从不觉得不听话的孩子又没有自保的能力，还能安安稳稳长到十七岁。
阿湘最后想说什么。
周子舒缓缓阖眸，感受着那点从云中泄露而出的暖光从他的额头不断下移，直到最后被云层遮蔽，暖意散去不见。
温客行一天辗转两地都找不到补画的名匠，岳阳内除了那名大家以外也有别人补，但是温客行终究不太放心，周围的邻居告诉他，名匠前几日正好去越州了，大概要半个多月才能回来。
越州，在江南洞庭一带。温客行急着补画，大抵是决定明日上路，而他探完这些才将将正午，摇着扇子回去的时候，遇到了在楼下喝酒的周子舒。
乌程酒名扬五湖，周子舒乃是好酒之人，他既然来了也就不会想错过这些美酒，可还没等他再饮一壶，有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拿走了他手中的酒壶，还带着顺便摸了一把他的手背，带着几声笑意：“阿絮，独人对酒孤酌岂不冷清？何不与我共饮？”
周子舒连头都没抬，手指屈起转腕又把酒拿了回来，默默地擦了擦自己的手背，颇有几分嫌弃地道：“想喝自己买。”
他抿唇盯着周子舒看了好一会儿，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坐在了他对面，唇角仍旧噙着笑，似乎那些话并不影响心情，继而他又缓缓道：“阿絮，那个人给了你多少钱买我的命？我给双倍，你把你下半辈子卖给我，可好啊？”
周子舒喝酒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了看眼前这个穿的花花绿绿的男人，打量一番才道：“我不过是一介浮萍武夫，买卖讲究你情我愿，他给钱我办事，这么简单的道理。双倍？多少都不行。”
这倒稀奇，还有杀手对钱不感兴趣？
“萍水相逢，性命相托。阿絮，我以前见过你，得罪过你吗？”温客行觉得奇怪，手指在扇骨上点了点不知道在想什么，又问他：“难道你以前真的是小倌？我买过以后你对我情愫暗生，爱而不得，现在愿意以一番价格只为杀我这个负心汉？啧啧啧，难怪啊。”
“……你这说书的本领倒是不错，早点找个客栈说书上工去吧。”周子舒诚心建议。
此性命相托非彼性命交付，周子舒取他性命他也会取他的命，两人性命交织互克，谁也不让谁。不过周子舒觉得他吵，又听完他的一套谬论，顿时只觉得好笑，伸手拿着筷子看着他，道：“再胡说八道我把你牙给掰了。”
温客行笑着岔开话题，问道：“那阿絮，我问问你是哪个组织的总是可以的了吧？跟我说说呗，我看你武功很是不错，若是可以的话，我也想买你。”
这几天温客行都在试他的武功，三天两头打架几场，打的狠了两人几乎都不拼内力，光肉搏就有好几场。若是说他到现在都没看出自己到底所属哪门哪派，周子舒一万个不信。
周子舒：“温公子。”
温客行打断他道：“阿絮，我们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还张口闭口温公子，真的实在是太见外了。”
周子舒：“…温公子，你根本不必对周某这么大兴趣，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杀手。江湖草莽，随死即埋。匹夫孤勇接了这一单子，也没抱还能全须全尾地回去的打算，若是温公子总存心试探，想要知道我背后是谁想买你的命，倒也不用废这么多口舌。”
周子舒喝了一口酒，忽然撑起身子缓缓向温客行靠了过去，咧嘴笑了一瞬，道：“我本天涯孤鸿，无根行客。随天灯而行罢了。”
天灯而行，温客行知道那是什么。江湖上能被称作天灯的杀手组织，常以“四季花常在，九州事尽知”为组织宣言的，北方天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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