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薄薄春色总是撩人心弦，叫人如痴如醉。可解剖室里的袁之华却没那个心思去看看窗外的风景，她现在满脑子乱糟糟的，不知是怎么了，今天工作的时候眼前总是时不时浮现薄靳言那张清冷的面庞，还有前世他俩吵架时说得字字锥心的话。
刘淼一旁瞧着师父有些心不在焉倒是颇为惊诧，以前师父恨不得住在解剖室里，破案的速度那叫一个神速，得罪的人也不在少数。不过他左思右想，天才嘛，总得有点小情绪的。
他晃了晃之华的手臂，“师父，师父，你想啥呢？”
之华终是从纷乱的回忆里脱身，而后指挥刘淼，“帮我把尸体翻过来。”
刘淼赶忙帮忙翻着沉重的身体，她一寸一寸皮肤的细细看去，终是在两个肩胛骨的中部发现了一枚不大不小的指纹。
之华长长呼了一口气，这几天都没线索的无头案，好歹算是有了些进展，她赶忙叫刘淼拿家伙什儿提取指纹，提取之后便送去作比对。而后她在脑子过了一遍整个案件从头到尾的线索，让刘淼记下来。
“死者身高1米8，体重90公斤。致命伤在胸口左侧，第三，第四肋骨之间，所以判定死因为心脏主动脉破裂造成的大出血死亡。从创口来看，创面部分一钝一锐，所以应该为单面刃，能刺到心脏的话，凶器应该在十厘米左右。死者颈部创伤无生活反应，所以判断他的头是死后被人割下的，目的应该是让我们无法判定死者的身份。”
刘淼赶忙在电脑上记下所有重要的线索，颇为郑重的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师父，你太牛了！”
之华瞪他一眼，“去！你现在去盯着指纹的比对结果，要是有消息的话赶紧上来跟我说。”
刘淼跑得跟一阵风似得，声音也越来越远，“知道啦，师父您先歇着。”
之华坐在靠墙的凳子上，终究是能歇一歇快散架的身子，无头案的繁杂，薄靳言的到来都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甚至还未想过薄靳言到底是不是那个前世与她纠缠一生的人。
她苦笑着摇摇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呢，可偏偏两个人那么相像。
之华还未从回忆中脱身，便听到门开合的声音，她抬眼望去，却被眼前的解剖台挡住了视线，原以为是刘淼回来了，却不成想刚刚起身正想问一句，“指纹……”
看到薄靳言那张脸时，刚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之华有些头疼，事情还未想明白，这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她眼前。
“薄队长……是有什么事儿吗？”
薄靳言好似鼓足了勇气，吭哧半天才轻轻道，“如懿…”
只两个字，好似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之华当时便愣住了，原来是他，果真是他。
那些同他说的长长久久的话，那些同他争吵时戳心窝子的话如流水一般涌进她的心头。
她怔愣了半天，有些艰难的开口，“薄队长应该是认错人了，我叫袁之华，我还要下去看看指纹对比的结果，薄队长请自便。”
话音一落，她再也撑不住已然有些略抖的身子，逃也似得出了解剖室。她怕再与他呆在一块儿会忍不住多年的旧怨，冲上前去再质问他。
想她临去时早已与容珮说过不念了，所以何必再相认？反倒再添愁绪。可明明不念了，她却压不住心间翻涌的酸涩， 她自己也有些想不明白了。
又该如何啊？
刘淼办事儿极快，不过一个小时便在局里的指纹库中比对出了死者身上的指纹。
“师父，结果出来了，在死者身上留下指纹的叫王军，因为之前有前科，所以在咱们局里面有记录。我还查到王军是死者的小舅子，死者的老婆王艳是他的亲姐姐。”
“亲姐姐？”
之华恍若拨云见日，这才明白为什么他老婆一直没在局里露过面，倒是死者的父母，七八十岁的年纪了，骤然失子，成日坐在警局门前哭，要为儿子讨个公道回来。
她轻轻叹口气，“嫌疑人抓回来了吗？”
刘淼翻了翻手机，“薄队长已经去了，应该快回来了。”
审讯室。
薄靳言手里翻着案情记录，时不时便恍若无意的扫王军一眼，过了半响，他撇下手里的文件夹，有些不屑的问道，“说吧，你为什么要杀了李自良？”
王军出入警局是家常便饭，早已习惯了在警察面前打哈哈，他笑嘻嘻道，“警察叔叔，你怎么能说是我杀了他呢，我可是他的亲小舅子，我干嘛要杀他啊？”
薄靳言冷笑一声，恍若已经看透了事情的始末，“我刚刚去了趟你姐姐家里面，满屋的酒瓶子，你姐姐虽然没了丈夫，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是出奇的好，全然不像一个刚刚失去了最亲近的人的状态。”他顿一顿，瞧着王军已然有些变了脸色，而后便更加笃定的开口，“我觉着这件事情应该和你姐也有关系，要不要我把她也叫来问问？”
王军额上青筋暴起，怒吼道，“你别扯上我姐，跟她没关系！”
薄靳言冷冷开口，“那你还不说？”
之华隐在审讯室的玻璃镜后面，暗暗感叹这人杀人诛心这法子前世今生都用得极为顺溜。
王军突然低了声音，咬牙切齿的开口，“他该死。”
原是王艳从嫁给李自良的那天起，就开始承受他的毒打。李自良平日里不喝酒的时候对她倒也算得上是关心，可一旦喝了酒就像是变了个人，拳拳到肉，下的都是死手。
一开始王艳还往娘家跑，可后来大约是怕父母担心，她渐渐地只隐忍不发。事情的转折是被李自良打骨折那一天，他打完她便沉沉睡了过去，正巧赶上王军跑来找王艳，见她被打得奄奄一息，便连忙把王艳送到了医院。
王军虽然是个小混混，可他自小跟姐姐要好，见不得姐姐受欺负，于是仇恨的种子就此埋下。
李自良虽然去了岳父岳母家下跪道歉，回来也安生了一阵子，可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便原形毕露。
“我恨他，我姐就是因为他才变成这个样子。”
“你知道我姐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她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她喜欢读书，喜欢看电影，可自从嫁给了那个王八蛋之后，她就像活在地狱里。”
薄靳言转着手上的笔，“所以你就替天行道，杀了他？”
王军有些激动，他坐在椅子上往前挪了点，恶狠狠的开口，“难道你认为他不该死吗？我那天约他来我家喝酒，趁他喝醉了一刀结果了他，只是让他死得那么快，便宜他了。”
薄靳言翻着之华交上来的法医解剖文件，有些疑惑的问他，“你不过是高中学历，怎么知道一刀毙命的？”
王军向后靠了靠，耸了耸肩膀，又恢复到了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混混样儿，“警察叔叔，我好歹也是认字的，翻翻书，看看电视不就知道了。”
薄靳言略微前倾，双手交叉放于桌子上，“你真以为你在替天行道？你杀了他，跟他又有什么两样呢？”
王军双目通红，怒喝道，“你胡说！你放屁！”
薄靳言挥了挥手，让人把他带了下去，可他却坐在椅子上一直未动过。
他扭头看向右边的玻璃镜，他知道之华就在他的对面，可他却看不见她的脸。
而之华站在他的对面，忽然瞧他望过来，那刚刚压下去满心的酸涩便又翻涌而上。
明明互相纠缠了一辈子都没个好结果，又何苦要再相逢？
她瞧着薄靳言一步步上前，心里却暗暗叫着，“别往前走了。”
他于那玻璃镜前停下，眉目间皆是淡淡的愁绪，他看不见她，却想把那三十余年的心意都讲给她听。
他说，“我很想你。”
薄靳言的声音通过审讯室的监控一字不落的传到了之华的耳朵里。
一行清泪终是从眼中夺眶而出，之华舔舔嘴边的泪，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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