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20）

病中的人因为身体虚弱而平添了几分娇气。

清热去火的汤药尤其难咽，才喂进一勺去，萧承煦就皱着眉扁了嘴再不肯张口。

“玉盈，好苦。”萧承煦伏在榻上拉住苏玉盈的袖子，黏黏糊糊地撒娇:“不喝了行不行啊？”

“不喝怎么能行呀！”苏玉盈没听出这是撒娇，一下子着了急，自己尝了一匙，差点儿整口吐出来，小脸儿都皱成一团。

“噫惹...”苏玉盈吐了半天舌头还没缓过劲儿来，看的萧承煦嗤嗤地偷笑。

“确是又苦又辛的喝不得，可不喝又不行呀...”苏玉盈愁的什么似的:“那我去厨房取点儿蜜来加上，也许就会好多了！”说罢正要起身，被卧榻上的人扯住了衣袖，萧承煦可怜巴巴的用上目线盯着她:“不许走，你得陪着我。”

“那我陪着你...你乖乖吃药吗？”

“不吃药。”萧承煦嘴巴一撇，胡搅蛮缠似的，眼睛里藏着顽皮的笑意去拉苏玉盈的手。

“哎呀！真拿你没办法！”苏玉盈被他这副无赖样子搞得哭笑不得，才一坐下，萧承煦又把脸颊垫到她手心上轻轻蹭着。

正巧这时候映淳从外面敲门进来，站在门口问:“娘亲，需不需要我帮忙呀?”

“淳儿你来得正好，”苏玉盈眼睛都亮了一下:“快去厨房取点儿蜜来，今天这药苦的厉害，你爹爹吃不下。”

映淳的表情却忽地一垮，双臂在胸前一抱，没好气儿的说:“爹爹都多大的人了还嫌药苦?干嘛折腾我和娘呀！”

“哎哟这懒丫头！那你陪着爹爹，娘去拿。”苏玉盈没听出映淳话中有气，正欲起身，萧承煦可心领神会，心虚地自己端了碗咕咚咕咚地一气儿喝完了药，直苦的干呕了好几下。

“淳儿，你爹爹是看你来了怕你笑话他呢，刚才娘哄了好半天他都不肯吃的。”苏玉盈又从桌上茶壶倾了半碗热水来给萧承煦漱口。

“是吗？”映淳在桌前矮凳上坐了，瞪着萧承煦一字一顿阴阳怪气地说道:“那以后就由我来监督爹爹，每——天——喝——药——吧。”

萧承煦听得呛了一口水，咳咳咳嗽了半天。

萧承煦病中添了个嗜睡的毛病，加上体力还没恢复，侧卧在榻上兵书还没读上半卷就又迷迷糊糊盹着了。

天气炎热，苏玉盈看他额上沁出一层薄汗来，又让映淳去打盆热水过来帮他擦擦身子。

映淳瞥了萧承煦一眼欲言又止，别别扭扭的去了。

萧承煦梦中忘了背上肿胀的痧痕，翻身压着了伤处，一下子疼醒过来，一睁眼睛看到了苏玉盈，委委屈屈地低声叫了句:“哎哟！”

这一出简直像跑摔了的小娃娃见了娘亲才哭，真疼的程度没多少，只不过想撒娇耍赖罢了。

“疼了？”苏玉盈忙一脸担忧地凑过来。

萧承煦鼻子里哼出个九曲十八弯的“嗯~”来，就势去搂她的腰。

“那怎么办，温太医说了，发痧的地方碰不得的...”这又不能上药又不能揉，可急坏了苏玉盈。

刚睡醒的萧承煦侧躺着倒像只慵懒的小猫儿，眯了眼睛张开双臂，声音里都染了一层浅浅的笑意，抿唇轻声道:“抱抱。”

苏玉盈才意识到萧承煦是逗她开心，在他额上轻戳了一指头，笑着嗔他:“你怎么这么不知羞啊！”

萧承煦还伸着双臂赖叽着不肯罢休:“抱嘛~”

“娘！不抱他！”映淳正好走进来，瞪了萧承煦一眼把铜盆往桌上一掼，吓了正腻乎的小两口一哆嗦。

“你们爷儿俩平日里不是最好了，今天这是怎么了？”苏玉盈不解，低头去看萧承煦，他忙借着嗜睡的由头把眼一闭脖子一歪，她再抬头想问映淳，映淳早气呼呼大步走出了门。留苏玉盈一个人用本来就转的不是很快的脑子百思不得其解。

接下来的两天也都是如此。

父女俩只要碰到一块儿就是一个杠一个怂，若是苏玉盈耐不住心中疑惑问起来，那就是一个走一个睡，配合默契。

第三天是个大热天。萧承煦近来本就嗜睡，这一整日除了苏玉盈扶他起来吃了一碗银耳莲子羹又喝了药，就没怎么睁开过眼睛。

苏玉盈见萧承煦睡梦中热的汗珠顺着脖颈往下淌，恐怕一直这样躺着不动再热出了痱子，就又张罗着让映淳去打水来帮他擦身。

映淳打了热水来放在桌上转身就要走，苏玉盈轻声叫住她:“淳儿！”

映淳不情不愿地站住问:“怎么啦娘亲?”

“今天天气这么热，娘亲一个人照顾你爹爹好累，你帮娘亲一起帮你爹爹擦擦身子好不好?”苏玉盈笑着循循善诱。

“那好吧。”映淳是心疼娘亲的，知道她近几天也真是太过于操劳了。

映淳坐到床边仔细看萧承煦的时候心就已经软了。睡梦中的萧承煦眉头微蹙，睡得很不舒服的样子，这一场大病把在她印象里一直精壮健硕的爹爹都折腾的瘦了一圈，臂膀上线条流畅饱满的肌肉好像也薄了一层。

映淳在盆中淘洗湿帕子，拧干再递给苏玉盈，两人默默地忙活着，映淳的眼睛总在父亲身上挪不开。萧承煦身上留着好多大大小小的伤疤，都是他多年来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出生入死的凭证。

“娘亲，这...是怎么弄的啊？”映淳指着萧承煦腿后的一条伤痕低声问苏玉盈。

那条伤痕很浅很细，伤痕两边的皮肉歪歪扭扭拉扯着，像是条游进皮肉里的白色小蠕虫。

苏玉盈眼中闪过一瞬的心疼，轻轻的用手指在那条小伤疤上摩挲了一下:“是棒疮。皮肉打裂了又重新长好，就变成这个样子。”

“棒疮?”映淳感觉心里像被针尖刺了一下，嗫嚅道:“爹爹当年真的在军中挨过五十军棍呀。”

苏玉盈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是听谁说的?”

“听，那狗贼萧承睿说的。”映淳眼里闪过一丝黯然。既然军棍是真的，那萧承睿说的会不会都是真的?她想问问娘亲却又不敢问。

要是当年真的是爹爹对不起娘亲，那当时，娘亲一定非常非常难过吧。

可苏玉盈却脸色如常，甚至还挂着些笑意道:“那时娘亲就怀着你呢，在军中照顾你爹爹的时候正好开始显怀了，刚到军营的时候还平坦着的肚子，回来的时候就像揣了个小蹴鞠似的。”

“我之前问过素汐姑姑，爹爹挨打的时候，娘还护在他身上为他挡棍了？”映淳望着苏玉盈的眼睛，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可是...为什么呀？”

他不是因为去救别的女人才受罚的吗，为什么你不生气，为什么你还要去护着他呢？

“淳儿，今天怎么了?别是热傻了吧？”苏玉盈笑着去探映淳的额头:“他是我的夫君，是你的父亲呀！一看到你爹爹痛的恍恍惚惚的样子，我当时吓得流了好多眼泪，心疼的气都喘不上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我一定要保护他。”

“可是军棍打在身上那么厉害，娘都不怕吗？”映淳手里攥着帕子失神。

“怕啊。”苏玉盈害羞地笑笑:“怎么会不怕，我其实最怕疼了。但淳儿以后长大了若是心中有了在乎的人，就知道比起自己怕疼，更怕他受伤害。”

苏玉盈见萧承煦睡得沉，忍不住想跟映淳多讲一点儿。她本就爱说话，一说起萧承煦的时候更是滔滔不绝。

“当时我护在你爹爹身上，就这样用臂弯和膝盖撑着身体，”苏玉盈给映淳比划了一下:“想着可不要压到他的伤处，还得收着腰腹当心不要挤到你。”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当时娘想着，那十棍子可一定都要落在屁股上...腿上也行，我怎么疼都没关系，可千万不要伤了你。”

映淳听的红了眼眶，抽抽搭搭地掉起泪珠来。把苏玉盈看的忍俊不禁，把她搂在怀里拍着背劝慰道:“好了好了这有什么好哭的！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淳儿长成大姑娘了，咱们一家人现在也过得和和美美的，不提过去的事儿了。”

映淳抹了把泪，哽咽着枕在苏玉盈肩上，偷偷地瞥了一眼双眼紧闭的萧承煦。

萧承煦其实早就醒了，闭着眼静静地听着母女俩的对话，也已经听的眼眶酸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