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声

(写在前面：吴磊老师退网，事出有因，此处简略提起只为行文，不加赘述。)

在一切都呈现蒸蒸日上的大好态势时，一场网暴闹剧乍然降临，锋利的刀刃直指吴磊，关于他的婚恋状态、过往甚至人品的谩骂和质问，夹杂着无边无际的猜疑席卷而来。

吴磊我自己呆一会儿吧。

吴磊的声音低沉，但依旧平稳。他拿起手机走进一个空闲的录音室。赵乾景注视着他的背影，很想把眼前的电脑连着网上那些子虚乌有的垃圾话一起砸个稀烂。

三个小时后，吴磊从凶神恶煞、真假混杂的文字中渐渐缓过神来。他缓缓合上手机，机械地仰起头，脑子里仿佛涨满了泡久软烂的麦片。一条帖子在眼前无限放大：

路人甲他真的一直没有女朋友?为什么?

他的心突然无来由地狂跳起来，几乎装不下别的东西，气也喘不上。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明晃晃的亮着，他深呼吸着在房间里来回缓缓地走。

我得出去，他想，出去解决掉这件事。

他们都在等我。

乾景在等我。

当晚，赵乾景接到了吴磊主动打来的电话。

吴磊乾景，长沙那个合同要当面谈细节，我现在肯定是出不去了，你替我去吧。

赵乾景不行。

赵乾景没有丝毫犹豫，

赵乾景我想...............

吴磊乾景，

吴磊的声音带着疲惫，但态度同样坚决，

吴磊我必须留在这里处理我的问题，菲菲手上有戏走不开。你带个学员，或者自己去，都可以。这里的事我不想也不用你担心。

赵乾景突然无来由地烦躁的要命。他望着窗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赵乾景你放心，两周内，我一定快去快回

赵乾景出差的第二天，吴磊登上微博发了最后一条声明，宣布退网。随后在一周内协商安排妥当了微博上的一切相关事宜。

他每天依旧在平静的工作，或是坐在角落里一个人出神。谁也不敢上前询问——原本所有人都抱着“有赵乾景在”的想法稍放宽心，如今彻底傻了眼，只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吴磊的情绪状态，不约而同把工作交流降到最低分贝。

闹剧可以在澄清和信任中逐渐冷场，但被施暴者需要自己放过自己。

赵乾景会在每晚十点半左右拨通吴磊的电话，内容无非是琐碎小事，今天吃的什么，路上遇到什么稀奇事，问问吴磊今天配了什么角色，最后打着哈欠说要睡了。

老师吴老师，先出来吧，

老导演把语气放的尽量温和，

老师声音太不稳了，有心事?

他抱歉地冲导演苦笑，默默走出房间。这已经是几天内第三次中止录音了。

他表面努力伪饰成波澜不惊，其实心里像烈火烹油般灼烧着，几乎夜夜难眠。少数浅眠的梦境里，那些铺天盖地的质疑，变幻成穷凶极恶的猛兽，撕破吞噬着他埋藏在心底甚至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种子。他惶急地醒悟，却又护不住，满头大汗地惊醒，再不敢入睡。

赵乾景回来的当天，在虹家弄一个喧闹的小酒馆里见到了瘫坐着的吴磊。他从各式各样的鸡尾酒杯中艰难地仰起头，看到赵乾景的瞬间有些茫然，随后摇摇晃晃的撑着脑袋傻笑起来。

吴磊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吴磊回来了，刚下飞机，

赵乾景伸手去lan他，

赵乾景走吧，陪我去碗落脚面。

吴磊不笑了。他醉眼迷蒙地盯住眼前的人望了片刻，突然伸出手，peng住赵乾景的lian，轻轻摩挲过下颌突出的骨骼，托起他的后jing拉向zi己，深深的端详着。他对上那人的目光，瞳孔里映出一双倒影，好像把赵乾景整个人都圈了进去，在酒馆迷幻的色灯下折射出一层一层的光。

最后他像是跟谁和解似的轻轻笑了，醉意盎然地望着赵乾景：

吴磊我要走了，乾宝。去歇一歇。

赵乾景心口骤然一紧，他尽力压制住开始紊乱的呼吸，脸上努力维持温和地笑着。

赵乾景我陪你去国外转一圈。你之前说想去新西兰..................

吴磊不要紧的.................过段时间...................我就回来了。

吴磊仍lan着他的后颈，手指胡乱摩挲着，缓缓吐出一口酒气，

吴磊你现在............... 正干得好好的呢.....听话.... ...... ....他们那些sha bi..............都ta ma不是东西.............. .

初夏夜里，赵乾景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冷和沮丧。

赵乾景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结了账，将烂醉的吴磊送回家。他大脑一片空白地回到那个酒馆，拿出刚才的账单对服务生说，麻烦您，这些都再给我上一遍。

喝完最后一杯，他发现自己二十多年来屈指可数的掉了眼泪。他感觉自己就像杯底皱巴巴的薄荷叶，慢慢变凉、干涸，无力且无用。

还不是你没有用，你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多一点呢。

或许我愿意陪着你战斗呢。

进入上译实习的第三个月，赵乾景试上了第一个小角色。

他站在二楼露台，攥着手机把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吴磊：

赵乾景哥，韦导的剧，我试上了。

抬起头，几个工人正在给大院铁门上方“上海译制片厂”的牌匾涂上黑亮亮的新漆。

还没等登高望远的青年才俊在脑海中展开更远大的宏图，回信叮的一声传回来：

吴磊恭喜！好好揣摩角色，中午请你吃饭。

工人们已经给牌匾上完了第一遍漆，阳光下大显浓黑油亮的恢宏气势。赵乾景很认真的一字一句敲出回复：

赵乾景磊哥，等我一个月后签了合同，这顿饭我来请你。

少年咬着牙的进步总是突飞猛进的。一个月后，赵乾景如愿签约，成为黑漆牌匾院内正式的一员。

腊月二十三，深冬的黄浦江面已时常会升起薄薄的寒雾。两人下班后在虹桥街找了家饺子店。这种靠近马路的小店，门外是车马奔波，门内是人间烟火。人们借着啤酒的泡沫和饺子的热气，犒劳一整天的兢兢业业。

赵乾景哥，你干配音多久了?

赵乾景给吴磊倒酒。

吴磊小时候就喜欢，

吴磊想了想，

吴磊后来儿童剧获了奖拜了师，就一路坚持走到现在了。

吴磊好多人说我有天赋，

他有点害羞地笑了笑，

吴磊其实条件真的一般。来干这行，爹妈给的谁也不差，还不是靠自己一点点磨出来的。

换作以前，面对这个28岁已经拿了中国电影华表奖外国影片优秀译制奖的“条件一般”的人，赵乾景肯定会无奈的笑两声，再暗自损上几句。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不论天资如何，那人最后一句确实是大实话。他亲眼看着，日复一日，吴磊始终赶在别人的前面到，留在别人的后面走。即使是只有一句台词的群杂角色，他也会在反复念叨好多遍后，才进棚实录。

他内心自嘲，赵乾景你现在活脱就是个跟在大男孩屁股后跑的小男孩，带着无限的崇拜满口哥哥。他对眼前这位哥坦白：

吴磊我之前特自信，在学校里参加比赛拿了名次，人长的又不算差，一路混的也是有滋有味。刚来的时候试音被换掉，说不难受是假的。后来磕绊经历的多了，又一直跟着你，我才慢慢踏实下来。

赵乾景人外有人，我要学的真的太多了。但我不怕，我愿意学，

赵乾景认真的看着吴磊。

赵乾景我不是要证明我会配音，我要证明我能配的好。

吴磊抿着嘴笑，端起酒杯迎上他的目光，

吴磊好，往后你放开去学去做，不要怕跌下来，我给你托底。

门外不断传来熙熙攘攘的车马嘈杂。两个鲜活热烈的灵魂交织碰撞，带着同样虔诚而炽热的信仰。赵乾景望着吴磊的眼睛，

赵乾景磊哥，今年我没法留在上海过春节。小年也是年，今天就是除夕。

他郑重的端起酒杯，

赵乾景磊哥，过年好。

那天是2014年6月5日，赵乾景一直都记得。

他被叫去酒吧时吴磊整个人半趴在桌上，手肘勉强撑着脑袋。觉察到有人搀起他的胳膊，吴磊抬起头，看到赵乾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吴磊你不是在录音吗?

赵乾景录完来伺候你了，吴老师。

赵乾景示意服务员结了账，扶着他往外走，

赵乾景怎么喝这么多?

吴磊不回答，只低低地笑着，两个人沿着一条小巷子慢慢走。即将进入梅雨季节，巷弄里氤氲着水汽，潮湿的砖瓦在月色下隐隐闪着光。走到巷口，一个煎饼摊支着暖黄色的挂灯。吴磊刚才走的发了汗，酒也醒了大半。他停下，拉住赵乾景，

吴磊你还没吃饭吧？我请你吃煎饼。

赵乾景觉得吴磊酒还是没醒。

吴磊我真的好多了，

吴磊急忙解释，

吴磊这家煎饼我吃过，很好吃，你尝尝吧。

说完不等赵乾景回答，他径直走上前跟老板交代了几句。赵乾景只能无奈地跟上去，肚子也确实有些叫唤。

摊子开始冒出浓白的热气，两个人并肩站着，看鸡蛋在锅底变成好看的金黄色。

吴磊这个摊子一直在这儿，

吴磊突然说，

吴磊我在这儿吃了快十年的菜煎饼。每次回家，只剩这一个摊子亮着灯，就像专门等我似的。

老板利索地把饼底翻出来，焦黄的酥皮冒着滋啦啦的油香，锅底一片繁华热闹。

吴磊乾景，出来跟我干吧，

吴磊认真的看着赵乾景，

吴磊菲菲姐有意创办一个独立公司，我 们一起入股，成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赵乾景被这个宏大的设想震惊的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在短暂的震撼后，这个24岁的年轻人很快热血沸腾起来。他一瞬间在脑子里闪过了无数曾在梦中出现的宏景，一股热浪在全身每处毛孔翻涌，他忘记接过老板递来的金灿灿的煎饼，热血难抑地回应吴磊：

赵乾景好！好啊！我跟你一起入股！

两个月后，领声成立。新茶新火，朝气风生。一个鲜活、热烈的新纪元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