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卡西莫多

本章以赵乾景视角来写。

我曾经以为这不过是我人生诸多决定中无关紧要的一个，但现在看来，我错了。

他在我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我装作自然地回应着。因为他说的话在我看来都无关紧要，可我又不忍心打断。为什么无关紧要呢?明明都是很重要的事情，公司宣发改革，资源分配重组，又有人离职了，有一部戏很适合改编，中外互译过程中无可避免的美感缺失，声音是感情的载体抑或感情的流动。可是我知道，他说这一切的目的只有一个：避重就轻。看他失态一次可比这些问题难太多了。他在回避，我不知道他是觉得无关紧要还是过度重要。我想提起，特别想，想问问他说的话是出于怎样的感情，我要被这样的念头逼疯了。

我张了几次嘴，又默默把话头咽了下去。我没有提起来的理由和立场。于我而言，这可能是回顾精彩刺激的逆袭，于他而言，却可能是要他揭开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产生的伤疤，太难堪了。就让它过去吧，不提是最好的方式，等他能消化了再讨论，或者永远都不讨论也无所谓。适时闭嘴，是我这么多年来学会的最重要的道理。

我喜欢听他谈论关于专业的事情，就像现在这样，哪怕是为了刻意扯开话题，他也自带一种脆弱又坚定的气质。他爱艺术，又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很多人把他比作大提琴，可我更愿意形容他为一团雾，无形无影，变幻莫测，仿佛触手可及，本质上却是缥缈高傲到了极致。

吴磊赵哥，你觉得这个节目怎么样？

他提到了。

赵乾景我啊，我觉得不错啊，挺符合我的预期的，我很久没有这么激动了，热烈又纯粹，胜负欲都直白得让人不忍心戳破。我以前总觉得我还年轻，看到他们我才认识到什么叫真正的年轻。唉，他们的现在是我回不去的曾经啊。

吴磊你的曾经？什么时候的曾经?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

是啊，什么时候算我的曾经呢？

赵乾景我的曾经啊，也算很久远了吧.................

我也勉强算得上出身文艺世家，咿咿呀呀的歌声，艺术的内核与外在表现形式这些偶尔出现在我的记忆中。更多的时候，家给我的印象是笑纹里藏着温柔的阿姨，眼神发亮的姐姐，一头银发的叔叔和永远也安静不了的书房。对“声音”这个词有概念的具体时间点我一时想不起，只记得我有意无意间唱了很多歌，看了很多书，父母和它们一起构筑了我人格的基石。自然而然，我以艺术为名进入大学学习，这是我时至今日都在感谢的一段时光。那时提起唱歌和电影就兴奋，排练室里半夜还在回荡着笑声和歌声。同时我也见识到了更能称之为“天之骄子”的人物，不论是同学，老师，还是优秀的前辈。张狂恣意的骄傲与庸碌无为的挫败交替打磨着我，在我身上磨出了一些名为“信仰”与”严谨”的东西。说来也怪，我非但没有甘于平凡，反而愈发坚信，不论是我还是我的作品，都当如凤鸣鹤唳，一鸣惊人。现在想想真的很羡慕当时的一腔热血，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当时的我眼睛里应该也闪着和这些孩子一样的光芒吧。不过那时的我还不明白，时代与艺术的洪流不会在意一粒沙的光泽与内容，一粒沙只有作为宏伟宫殿的一部分，才有意义。上译便是这样的宫殿。

赵乾景之后的生活就都和吴老师有关啦。

对啊，我都没有反应过来，原来从那以后，我的人生都与他有关。我进入上译时，他便已经声名鹊起，我第一次听他配音时脑袋里只有一句话：他就该做这一行。我相信自己，不论别人看法如何，而他可以做到让所有人都相信他。至此，我带着我的骄傲和热爱陷入数年之久的追逐。后来我发现，他的魅力，不在于惊鸿一警间，更在于一切细节中。不工作时他像进入了省电模式，温柔寡言，一开始工作他就变成了一个灵敏的罗盘，准确地指向人物。人间烟火与金刚低眉可以在他身上毫无违和感地共存，他可以做枯井中的救命稻草，也可以做荒漠上的如血残阳。

我亲眼见过他为工作将自己逼迫到极致的样子，那时已经有了领声。他眼神里带着熬夜的红血丝，手里攥着台本，沙哑到极致又坚韧到极致的声音透过话筒传了过来：

吴磊我是个怪物，可我爱你。

四下一片寂静，过了很久，他微微欠身，棚外响起掌声。作品不是《巴黎圣母院》，但他念出了卡西莫多式的怯懦与赤诚。作品至此戛然而止，但为角色发声的人需要一段时间走出来。隔着玻璃，我的目光与一双还含着泪水的眼睛相遇，在那一瞬间，我感觉我仿佛触到了他灵魂的一部分，之后我们迅速地移开目光，默契地再没有提过这次经历。

吴磊赵乾景，我................ .

赵乾景嗯？

吴磊......................

赵乾景下雪了。

吴磊是，下雪了。

吴磊像聚光灯下的尘埃

吴磊像声音里隐约透出的沙哑

吴磊像断断续续的笑声

吴磊像落魄王子的瞳孔里圈着破碎的星光

吴磊像我的玫瑰被撕碎了

赵乾景吴磊，你....................

吴磊像某一天的霓虹灯光

吴磊下雪好冷

吴磊像有情人对视的目光

他的眼里闪着泪光。之前我一直以为勇敢的是我，是我怀抱足够的自信与热忱不懈追赶着他的脚步，他像雾像雨又像风，像一抹抓不住的光，我一直用仰视的视角看着他。

吴磊单方面的有情人吧

吴磊像沉迷其中的..................人

吴磊感情真是奇妙的东西，对吧赵哥

泪光大盛，下一秒仿佛就要滴落下来。突然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他们卑微又决绝地说着：

吴磊我爱你，我是个怪物，但我爱你。

原来勇敢的一直是他。

不是啊，你不是个怪物，你是我泥泞遍布的成年世界里的一道光，你一个人就可以如群星璀璨，照亮永远都不怎么晴朗的人间。哪怕只有你，只要你愿意给我肯定，我就敢一往无前地走下去。现在我的光以最虔诚的姿态仰视着我，用卡西莫多式的悲哀和真诚，不太熟练地，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剖开一条裂缝，乞求一个被垂怜的机会。我想把这一刻永远封存，用来给我的子孙后代炫耀，炫耀原来我曾被这么耀眼的人如此珍视。

赵乾景我也是。

我也是啊，我以为自己是卡西莫多，用粗哑的声音和笨拙的肢体追赶神女的步伐。他太美好了，我不相信原来他的目光竟真的一直在我身上流转。他的泪水，他的脆弱，有意无意中竟都是我的专属。

吴磊什么？

太可爱了，话里还带着鼻音。像一个小孩子拿出一颗糖果交给我，突然被我熊抱后惊愕的神情，让人忍不住想抓住“ba ji”一口。

赵乾景我说，别哭了宝贝。

我也确实那么做了。还好今天的衣服够大，我拉开羽绒服拉链，把他紧紧地圈在里面，用手抹去他的泪水，与他鼻尖相贴。他的瞳孔是棕色的，闪烁的灯光映在里面，美好又光怪陆离。像离离光阴都为这一刻而停驻的样子。

吴磊什么？

我把他抱得更紧一些，以后需要勇气的时刻就都交给我吧，虽然卡西莫多式的告白很美，可我不需要你的卑微，我要你永远美丽，永远高傲，永远如明月高悬，永远且歌且狂，永远不要杜鹃啼血。

赵乾景想点开心的，我们去哪里跨年呢?我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