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三岁、五岁,肖战都没有看到过妈妈笑的样子。如果说三岁的肖战不知道什么是橙子,那五岁的肖战就一定知道自己没有妈妈了。
懵懵懂懂长到五岁,肖战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不同,有些时候会拿着小沙锤摇啊摇,想听听里面有没有声音,是什么样的声音。
“沙沙~~沙沙~~”
“哈,哈哈。”
小小的身影坐在了地上铺好的竹席上,跟着手里摆动的沙锤低低地笑着,圆圆亮亮的眼睛里好像在为听到声音的主人积极的分享新奇和喜悦。
“婆~”
小团子看到走近的老人,立马站起来扑过去,和外婆抱个满怀。
“乖崽崽,外婆抱抱,”外婆心疼地抱着小团子,眼眶里红了一片,“我们滴战战好乖哦,真乖!”
小战战没能听到外婆心疼的声音,沙锤沙沙的声响对小战战来说就是最惊喜的礼物了。
“战战辣么小,离了妈妈啷个办嘛,你是脑子进水咯!”屋外,外公一脸火气地指着板凳上沉默不语的肖丽珍。
面对父亲的怒火,肖丽珍却不想陷在当下的境地:“爸爸,我是我,娃儿是娃儿,这是两码子事噻!
况且,我跟他走咯,你跟妈妈不就不用遭打了嘛。”
“过不了就离婚,为撒子要撇下娃儿嘛?”外公恨铁不成钢地问着,老人家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是这个样子,对自己不负责,对孩子不负责,造孽!
“我恨他……”沉默了很久,肖丽珍才开口,“爸爸,说实话我不喜辣个娃儿,累赘!”
“累赘,累赘是辣个搞滴嘛!你好意思讲!”本就在气头上的外公顿时像吃了炸药,一巴掌拍到肖丽珍头上,连人带凳子一起掀翻了。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屋里的外婆,带着战战出来,看着倒在地上的肖丽珍,外婆没问怎么回事,只是指了指肖丽珍,示意小战战过去。
“妈……妈。”
小战战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倒在地上,只知道躺在地上不好。放下沙锤,小跑到肖丽珍身边,一双小手握住女人的手腕,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松手。”肖丽珍淡淡说着,眼里的恨意直直投射到小战战清澈倔强的瞳仁里。
小战战愣了一下,他不懂肖丽珍眼里的恨意,只是更用力的想拉妈妈起来,肉肉的小脸憋的通红。
肖丽珍笑的悲哀:“爸爸,妈妈,你们看到了噻,我这样子说话他都听不到,两个眼睛像镜子照着我,看我有多荒唐!
爸爸妈妈,我顾不了这娃儿,我怕我会疯,我没想好,我没想好怎么当一个妈妈,还是战战滴妈妈。我做不到。”
肖丽珍了解自己,不管是与那个男人的夜夜生欢,还是怀孕时期的反应,肖丽珍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会当妈妈,只是感觉肚子里装了一块让自己遭罪的肉,做梦都想着什么时候能卸货。
没有感情基础,肖丽珍体会不到孕育生命的喜悦,即使认清了自己的错误。
面对小战战无保留的依赖、眼里满满的渴求,肖丽珍都觉得那是一面照妖镜,把她的伪装剥的一丝不剩。
荒唐出世而残疾的孩子、暴力控制的丈夫、自我的痛恨,每一样都在挤压着肖丽珍的神经,她不敢保证后面的自己会不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
肖丽珍不喜欢吃亏,但次次都在吃亏,而这些亏,都是肖丽珍自己往嘴里塞的。肖丽珍不想再吃“亏”了,在自己出问题之前。
“那年的10月6号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妈妈,”肖战恍惚地笑了笑,“头天,爸爸、妈妈、外公、外婆,还有我,晚上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在一起吃了一餐饭。
妈妈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爸爸是直接拿我当空气。一餐饭下来没说几句话,说了我也听不清。”
肖战耸了耸鼻子,感觉痒得很:“那天桌上有好多好吃的,我吃撑了,晚上,是妈妈拿来消食片给我吃,还给我揉肚子。
那是妈妈第一次离我那么近……那么近。
妈妈伏在床边,没有笑,又或者是我不知道妈妈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但那天晚上她好温柔,是我见过的最温柔,最陌生的妈妈。
我看到妈妈的嘴巴动了,那一刻我真的很想听到妈妈的声音,可是不管我多努力,就是听不到!”
王一博目光沉沉地望向跌入回忆的爱人。
窗外的雪花飘飘洒洒,一落地就渗进了砖头的缝隙中,洇湿了其中的土壤,源源不断,汇聚成了雪融化的水坑,像一片泥泞,伤情的过去。
望向王一博,肖战笑的真挚:“第二天早上,我就看到爸爸妈妈拎着箱子,外公脸色很不好的对着墙,外婆抱着我压抑的哭着。
那时候我不懂,不懂什么是难过,也不懂他们为什么难过,只是看着妈妈越走越远……”
肖战脸上挂着笑,耳朵里一阵阵嗡鸣伴着闷痛,扯得头晕,心里却比任何时候要安逸,或许是因为身边有了真正愿意认真倾听的人吧。
不需要给出任何回应的倾听。
肖丽珍一走就未曾踏回故土一步,时间一长,两位老人也渐渐失去了关于女儿的消息,好在小战战乖巧,填补了两位老人的孤独。
肖丽珍走后,五岁的小战战表现出了很强烈的表达欲望,两位老人文化水平不高,对于小战战这样的情况不知道要怎么办。
就在事情一筹莫展的时候,在外做小工的外公听说有种人工做的耳朵可以让聋子小孩听到声音,但价格却不是他们那个家庭能负担的起的。
价格是贵,但为了外孙两位老人也是竭尽全力了。
找了门口的赤脚医生看了小战战的耳朵,医生一锤定音,还给两位老人介绍了一家医院,说是能做人工耳蜗的植入手术,而且连耳蜗加手术费的价格只算市级医院的四分之二。
两位老人一听价格不贵,小外孙还能听到声音就满心欢喜的答应下来。
然而说是医院,可放到现在来看那门面也不过是一个社区卫生站的大小,手里的人工耳蜗也不是从正规渠道订购的,说白了就套着医生的壳子诈骗钱财。
两位老人所有的积蓄以及借来的钱有一大半都砸在了那场手术里,然而就在手术不到一年,小战战就开始耳朵疼。
那时候六岁的小战战已经能说清一些简短的句子了,知道外公外婆辛苦就一直忍着,耳朵疼的牵扯到头开始止不住的哭。
等两位老人发现时,小战战原就脆弱的耳朵因为劣质耳蜗已经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原本中度的听力损失直接跌到重度的百分之八十五。
经过医生解释,两位老人后悔不已,原来小战战的耳朵根本不用做手术,只要配副助听器再加以训练就可以做到正常的听读,听写。
现在的情况是小战战的耳朵至少有要两年的恢复期,这期间内不能再受任何刺激,等耳内情况稳定再做诊断。
最后在医生的建议下,小战战被外婆送到了聋哑学校学手语,两位老人则是风雨无阻的接送。
情况一直持续到肖战八岁,靠手语交流的他才算真正地开口说话。
配上助听器后,肖战发现,他不能戴助听器时间太长,不然耳朵就会痛,外婆陪着去医院看,医生说这是那场手术导致的后遗症,只能自己注意。
此后,肖战愈发懂事的注意自己,除了跟着老师学习口语发音,也在那位老师的帮助下开蒙学习,一直到小学六年级,那一年,十二岁的肖战失去了他的外公……
那是肖战最渴望亲情的时候,可他已经不记得妈妈的模样了。
“外公咽喉癌去世后,就是我与外婆互相为伴,”肖战晃了晃头,脑袋快炸了,“外婆想尽办法供我读书,一直到我上完高中……”
轻轻去到肖战身边,王一博伸手揽过他靠向自已的依赖。
肖战深吸了一口气,王先生的温度总是来的那样合适。
“王一博,肖弋……好像外婆啊!”
肖战知道,脱离助听器的自己说话很奇怪,很难听,谢谢王先生愿意接纳他这份带着点点斑驳裂痕的底色。
轻抚着肚子上已经恍惚了的,毛乎乎的脑袋,王一博真是,心疼得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只好俯身,把自己满心的爱,全全交付。
我的爱人,我要不要再多爱你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