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正源门

路途颠簸，摇摇晃晃的马车使人昏昏欲睡，陆玄岚从浅眠中醒来，发现龙孝还在恶狠狠的瞪着自己

陆玄岚你眼睛不累？瞪也不能瞪死我吧

周子舒念在陆玄岚是女子，本就有意关照她，特意没有为她购置马匹，让她乘坐马车。而叶白衣本来是想她来赶车的，但想到自己在车厢里要和龙孝大眼瞪小眼，便果断承担了赶车的任务。

陆玄岚掀开车帘，坐到车门的另一侧，前面是温周二人骑马缓行，周子舒正安然坐在马上，拉着长绳训练自己的小徒弟。

叶白衣瞟一眼睡意未散的丫头片子

叶白衣醒了？里面那个怎么样？

陆玄岚还能怎样，被点了穴，口不能言身不能动，除了两只眼睛不知道累，再大的本事也没有。

叶白衣“嗯”了一声，用下巴点了点前方的周子舒，并不接她的话

叶白衣丫头，你和前面那个倒是略有不同，虽说都是无药可医，但你活到七老八十总是没问题的。

这是在说周絮命不久矣吗？陆玄岚并不意外叶白衣看出自己掩藏已久的旧疾，但是周絮这个看似身强力壮的男子竟然连剑仙都对他的病情束手无策，当真是件稀罕事。温客行活了这许多年，就只得这一个朋友，他若有个万一好歹，对于温谷主而言岂不是痛彻心扉？

陆玄岚沉默半晌，还是多嘴问一句

陆玄岚……周絮的病，当真药石无医吗？

叶白衣顾左右而言他

叶白衣你认识他不过也就几日功夫，怎么对自己的病症毫不在乎，反倒关心起他来

陆玄岚无所谓地将被风吹起的青丝别到耳后

陆玄岚我自己的病，难道我自己不清楚？总之死不了，不过活受罪罢了

叶白衣活受罪……

叶白衣喃喃这三个字，将眼底的落寞收敛，随即调侃道

叶白衣大好年华，可别总想着死，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陆玄岚没有应他，只是笑着摇头，暗道这老怪物今日格外异常，自己一盏茶时间下来倒是能心平气和地同他说上几句话。难道是对病号心怀怜悯？这叶老头可不像是慈悲为怀之人。

周子舒叶前辈，陆姑娘，眼看天色渐晚，我们不如暂时停下歇息吧

周子舒调转马头回到车驾旁且停且走，前往龙渊阁的道路偏僻难行，树林木丛一片接一片，稍有不察便容易迷路，偏偏唯一懂路的龙孝其言不可信，一行四人只能凭着基本常识判断路径。

叶白衣拴紧马车缰绳，看着前面已经下马与成岭坐在路边的温客行，黑脸道

叶白衣好吧，就在此处歇息

落日余晖下，炊烟袅袅，柴火中时不时溅出零星火苗，周温打来几只野兔阵阵飘香，成岭早已饥肠辘辘，盯着那翻转的兔子悄悄咽口水。陆玄岚心中好笑，将采来的野果扔给他几个。

陆玄岚成岭，先吃几个果子垫垫肚子吧

张成岭谢谢陆姐姐

经过几日相处，陆玄岚与成岭的关系倒是不再那么客套，成岭虽说少年经历变故，但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很容易便熟络起来，而周子舒因着她是温客行旧识，又跟着叶白衣，待她亦十分友好；相比之下，陆玄岚与在这几人中最熟悉的温客行反而更像最不相熟，若实在没有说话的必要，两人都尽量不向对方开口。

与其说是怕同行之人知晓了彼此底细，倒不如是他们实在不知该和对方聊些什么。八年光影，将本就不算深厚的交情隔绝于鬼谷断崖之间，温客行定然是觉得人鬼殊途，无话可谈吧，陆玄岚想，可这须臾数年已过，自己还是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人是鬼。

叶白衣秦怀章的徒弟，按你这地图上所标注的，前方十里之内便有一处山寨，咱们何不到那里再停下，反而在这山林里驻足呢？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叶老前辈见烤肉尚未成功，闲来无事便掏出周子舒粗略绘制的路程图研究，陆玄岚不用抬头也知道，他指着的标注地一定是不远处的百生门。

周子舒前辈久居山中，恐怕不知晓这百生门的门道。那地方是专门容纳天涯亡客之所，干的是收钱杀人的行当，那里鱼龙混杂，不宜暂停。

长林内，百生门，三十里，不相闻。百生门于七年前建立，以收容遭到仇杀的亡命之徒和父母双亡的江湖遗孤为主，又秉承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守则，在江湖上颇为低调，周子舒居然连这样的帮会都能有所了解，足见其除了四季山庄庄主的身份之外，来头不小。

陆玄岚周公子莫不是江湖百晓生？这般籍籍无名的帮派讯息你都能信手拈来

周子舒饮一口囊中酒，淡淡笑道

周子舒姑娘能知这帮派籍籍无名，倒也是姑娘的本事。

陆玄岚咀嚼着他的话，这不是明摆着里套路自己呢，也是，这一行人里除了自己，周子舒对其他人的身份还算得上“明了”。可陆玄岚偏要不遂他的愿

陆玄岚周公子这话什么意思？百生门籍籍无名，我自然是闻所未闻。

陆玄岚直接了当挑破周子舒的绕弯子令他有些尴尬，只得干笑着灌了几口酒，叶白衣听出来周子舒对陆玄岚的怀疑，“好心”的多嘴道

叶白衣她是正源门弟子，可不与什么来路不明的小子一般

果然人闲下来就喜欢吵架，温客行一下子就跟斗鸡似的上头

温客行哎，老妖怪，她说她是什么就是什么啊

陆玄岚觉得姓温的在回怼叶老头的同时也在报复她上回自我介绍时的大喘气。

陆玄岚无奈的将烤好的兔肉分割好塞进嘴里

陆玄岚你们两个吵架归吵架，可别扯上我。

周子舒轻笑着将包好的兔肉拿到马车里去，这一路走来，因着他师父与龙孝父亲的关系，他对龙孝颇为照顾。

温客行阿絮，你也别给这小子什么好脸色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也许是同样在鬼蜮里过过日子，陆玄岚直觉龙孝不是什么好东西，加之天天同龙孝在车里互瞪，便也帮腔道

陆玄岚对呀，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该扇他几个耳光教他老实些。

周子舒听说她师承正源门，便顺着话问道

周子舒话说起来，贵派陈修长老曾经颇受龙雀前辈喜爱，还曾亲传部分机关术与他，不知陆姑娘可略通此术？

“陈修”这两个字让坐在暖火堆旁的陆玄岚没缘由的打颤，手中拿来添作柴火的木棍被生生折断，温客行条件反射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陈修，陈修，这个名字，好久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过了。

陆玄岚生硬答道

陆玄岚正源门长老前辈这么多，我实在无从知晓。

温客行忙接话

温客行阿絮，这正源门分崩离析多年，何必再提及呢

周子舒看她神色有恙，又因为温客行的话，当真以为她是为门派分离而痛苦，歉意道

周子舒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陆玄岚没了闲谈的兴致，干巴巴道

陆玄岚无事。

气氛因为正源门和正源门弟子的话题彻底冷却下来，缓解这冷场气氛的唯一方法便是避开它。陆玄岚望着丛叶遮挡着的火堆，与那些火堆旁围坐着的人，火焰越来越旺，即便她隔得略远，光亮也能映得她衣衫透黄，而背过身去，丛林的另一面，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陆玄岚闭上眼，耳边那人的声音犹然清晰

陈修既为我弟子，必要恪守派规，勤于修炼，不可懈怠

女童幼稚的声音随着幽密的丛林越传越远

陆玄岚是，弟子必不负师父期望，不辱没正源门楣

丛叶透光的缝隙之间，身着白衣的男子望向与黑暗相融的玄色衣角，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