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愧

“据确讯，76号主任李默群，七日起患吐泻症，于九日逝世。九日逝世之76号主任李默群氏，年三十八岁，浙江省人，出身于莫斯科中山大学，参加和运早。还都后，首任警政部次长，旋升警政部长，警政部撤销后，转任政务委员、军委会委员、调査统计部长，淸乡开始，任清乡委员会秘书长。于九月七日患吐泻重病，医治无效，九日下午逝世于上海，遗有夫人子女。”　

1943年9月10日，申报刊登了这样一则消息，此消息一出，立即在中/共、国党以及日军三方引起了轩然大波。

李默群是怎么死的呢？

唐山海一开始策划怎么才能除去李默群的时候，便考虑到了李默群过重的疑心。李默群一定会怀疑周博海和冈村请他吃饭的用意，所以他肯定不会轻易吃饭桌上的东西。

但在饭局上，有些事不是你想拒绝就能拒绝的，这是人情世故。这些李默群不是不懂懂，他也知道自己决定赴宴就会有风险，可李默群还是选择了来参加饭局，因为这是另一种人情世故，李默群同样拒绝不了。

第一次，周博海邀请李默群吃菜时，李默群用自己肠胃不适的理由委婉的拒绝了，可第二次周博海特地吩咐厨房的人为他专门做了一桌清淡的菜时，李默群就再也没有理由拒绝了，否则李默群就太不识相了。

而一旦李默群动了筷子，他就肯定会中毒。因为不管是先前专门为适应李默群口味而作的四川菜还是后来的那些素菜都下了慢性毒药，这些毒相生相克，唯有每道菜都吃，才不会中毒。

唐山海笃定以李默群的那么多疑的性格，即便动筷子也会尽量少吃，而不会每一道菜都尝的。

这些毒虽是慢性毒药，但只要吃进去一点点，就再也不可挽回。因此，即便李默群回去以后灌肠洗胃了，也没有用。所以当李默群答应赴约的那一刻，这个结局便已经注定了。

此次为了除去李默群，军统方面不仅准备了很长很长时间，更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光研究那些相生相克的毒便花去几十万元了，这在当时，真的算得上天价了。

还好，此次行动，唐山海他们的付出与收获是成正比的。

李默群一死，他旗下的势力无人掌控，很多人早就觊觎李默群的权势地位了，由此，一场瓜分李默群旗下势力的拉锯战在汪伪政府和日本军方之间展开。

汪伪政府的人表面上和日本人相处和谐，但私底下也是处处较劲，大的冲突没有，小矛盾不少，李默群的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肯定不止一方出手了，而日本人也一定包括在内。因此，汪伪政府的很多官员也不禁暗暗担心自己会不会哪天也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掉，都有点蠢蠢欲动，开始为自己找寻后路了。

一时间，本就风雨飘摇的上海滩更加动荡了。

……

唐山海和徐碧城是在第二年的春天再次回到上海的，彼时，清乡运动已经随着李默群的死彻底告停，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76号魔窟也不复存在了。

李默群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作为李默群的心腹亲信和表外甥女婿，唐山海是相当引人注目的存在，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注意和怀疑，唐山海没有再进行任何行动，一直沉寂到了第二年，直到他被召回上海，进入特高课任监训处处长，负责监视汪伪高官们的言行。

唐山海之所以还能在他的‘大靠山’李默群死后任这一还算重要的职位，全多亏了古川次平。

自唐山海遇到古川，决定从古川这里展开曲线救国后，唐山海就从未放弃过与古川交好的机会，即便他身在苏州，也时常和徐碧城开车回上海和古川一家聚聚。经过将近两年时间的经营，唐山海、徐碧城和古川一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撇去古川是日本人这一点不谈，唐山海和古川可以说是非常谈的来的朋友，他们兴趣爱好相近，都酷爱读书，都对中国传统文化很感兴趣。俩人一开始来往，从未提过工作上事，只是简单的以文会友，聊聊读书心得之类的，再加上徐碧城和古川的小女儿由美子十分合得来，两家越走越近，友谊也越来越深厚。

再后来，唐山海和古川偶尔也会聊到几句工作上的事，虽然不多，但唐山海还是从古川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了很多信息，也因此获得了很多情报。

在与古川一家的来往中，唐山海和徐碧城都海是付出了相当多的真情实意的，因为唐山海明白，虚情假意换来的也只能是虚情假意。不过，自始至终，唐山海和徐碧城都记着一点，他们和古川一家注定会是敌人。

因为与古川交好，唐山海才能在李默群倒台后没有被那场拉锯战波及到，并还在这一次事件告一段落后回到上海任特高课监训处处长这一职。

监训处处长这个职位在特高课里不属于核心职务，却也算挺重要的了。李默群的死让很多汪伪政府的高官察觉到了危机感，他们纷纷开始为自己找出路，有的暗中接触中/共和军统，有的想法设法的要去国外。这些明里暗里的行为早就引起日本人的强烈不满，他们命唐山海严加监视那些人，一旦发现谁有任何异心，定严惩不贷。

唐山海对于这份工作是非常卖力的，那些个高官全都是曾经犯下过十恶不赦的罪行的大汉奸，对付他们，唐山海一点都不会留情，何况这次他有个光明正大的机会这么做。

半年的时间仿佛一眨眼就过了，在这半年里，唐山海又同时担任了伪上海市警备司令部部长，越来越受日本人的重用，日本人似乎有意想把唐山海培养成第二个李默群，成为他们统治中国的工具。

唐山海逐渐开始出现在公众的视线里，以一个‘汉奸’的身份。

……

7月中旬的一天，青协剧团在金城大戏院公演五幕歌剧《夜半歌声》，唐山海陪着徐碧城看完表演，俩人舍弃了开车，在弄堂里牵着手散步，慢慢向家走。

天气很热，像个大蒸笼一样，热的人发慌，石库门弄堂也似乎被这种闷热的天气影响了，连树上的叶子，街边石头缝里伸出来的草儿也蔫头耷脑的。有三五成群的人躲在树荫下，手里无精打采的摇着蒲扇，坐在那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看到唐山海和徐碧城这两个穿着靓丽的人从面前走过，他们有些好奇的看过来，然后又立刻转过头去，嘀嘀咕咕的小声交谈着，有几个人后面还又转过来自以为隐蔽的指了指唐山海和徐碧城，接着又转过身交头接耳。

刚看完《夜半歌声》歌剧的徐碧城还沉浸在那凄美的爱情故事里，正和唐山海兴致勃勃的说着里面的剧情。

“山海，这部歌剧真的太好看了，以后有空，我还想再看一遍。”

“好啊，不过，估计你要等一段时间了，接下来，我会很忙。”

虽然听不见那些人在说什么，唐山海却大致猜的出来，他们看像这边的眼神是带着隐隐的仇恨的，唐山海也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不过，唐山海并没有在意。

“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了，我们再来看……哎，你看，那些小孩在玩跳房子，我小时候也玩过。”

一群六七八到十一二岁的小孩在一片空地上拿粉笔画了形似房子状的格子，然后用小石子往里面扔跳着玩儿，玩得不亦乐乎。

“招娣，别玩了，把带弟弟回来吃饭！”

“哦～哦，吃饭喽！”不知从哪个院子里传来一个声音，那些孩子听到，便欢呼着一哄而散。

“哎，跑慢点，你看摔着了吧，怎么样，疼吗？”

一个小男孩从徐碧城旁边跑过去时一不小心摔倒了，徐碧城连忙把他扶了起来。

“不用你扶！”

另一个年龄大一点的小女孩看到了，又跑回来推了徐碧城一把，她瞪了徐碧城一眼，拉着小男孩走了。

徐碧城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两步，被唐山海扶住了，徐碧城不解的看向唐山海，唐山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俩个小孩渐渐走远的背影。

“小弟，你以后要离他们这样的人远点。”

“为什么啊？”

小男问，一脸的天真。

“他们是帮日本人打我们的坏人。”

徐碧城听到那个小女孩说。

“山海……”

听了这话，徐碧城有些难过。

“没关系，不用在乎那个，走吧，我们回家。”

心自无暇身自成,终究明了何须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