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林爷爷，我们去哪儿找主人他们？”傅瑶啃着一块千层酥，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火堆，她有些抑郁，这位大爷待她倒是不曾亏待，好吃好喝从没缺过她，比之不管旁人死活的主人不知好了多少倍。

可星星般繁多的优点，只要一个月亮大的缺点便什么也看不到了，这家伙，几乎不说话，这一路走来，除了嗯、啊、吃饭，屁都不会放一个。她实在是快闷死了，每天只能没事找事搞些问题，否则她真以为是一个人在赶路。

林漠看着被傅瑶戳得半死不活的火苗，往里头添了根柴火。

“顾月城。”

“顾月城？顾月城我知道啊，几十年前好像是大渝州最繁华的城池，不过现在好像没什么人提起，估计快成了穷乡僻壤的吧。”

林漠无言，只是自顾自地往火里添柴，想让火烧得更旺些。

见林漠又不说话了，傅瑶一阵哀叹，和老人家相处可真是太难了。

而此时，雁栖镇的夜晚和与所有尘世的小乡镇一般宁静而安逸。

“跗骨祭为云何南岭巫族禁术，失传近百年，没想到还会有重见天日之时。”赫君辞摩挲着手中酒杯，玉盏清透，在骨节之间如若玲珑的玩具。

看着温以南小口小口咽着八宝菜，女孩吃得很认真也很专一，碗里的菜没吃完，便不会往另一道下筷。

倒是小姑娘自小不变的习惯啊。

可赫君辞便是喜欢坏她的规矩，看似热情得给温以南盛了一大碗羊瘪汤。“这跗骨祭三段为效，一段万人殉祭，生气血，二段少年精魄，安五脏，三段童子之心，强筋骨。三段定乾坤，万伤皆可医，溪溪，这禁术可比你们天医门的救死扶伤的医术高强得多啊。”那个死人坑看起来尚未有万人之数，可见，这禁术才初初一段。

“巫族之人，不是向来深居简出，不问世事？这么些年，巫族也开始掺和尘事了？”温以南咽下最后一口冬笋，已是八分饱。

医家讲究过午不食，至晚更是应当空虚，这晚间一餐已是过了量，可师父也教导过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温以南犹豫着还是端起了自己的小汤碗。

赫君辞憋着笑，杨瘪汤是此地的特色，由羊的肠、肚、血共制而成，因作料较少，保持了羊脏的原汁原味，这是客家招待客人的热情，但是对于从来食风饮露的医修来说，这般珍贵的原味却着实无福消受，这羊瘪汤在温以南眼里便是一整碗的血水。

见赫君辞嘴角掩不住的笑意，温以南颇有些不服气，一声轻咳，故作镇定抿了一口，肩头微颤，倒是没有太多腥味，还带着些诡异的鲜咸。

这是店家的心意，她不想辜负，只是一时下来，她吃了不少，多少有些饱腹，再者，这羊汤的确不是她喜爱的口味，美眸一转，主意便生，满满的一碗汤羹，连着菜盆落在了赫君辞面前。

“你多吃一点。”乖巧的小姑娘笑得人畜无害。

赫君辞一愣，看着眼前的汤羹，不应该说是满满一盆无人问津的羊瘪汤，既是无奈又是好笑，颇有几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既视感。

这和光同尘之下到底有别于当年的温宗主，多了些女儿家可爱的小心思。

赫君辞倒也不拒绝，一盏薄酒递给温以南，意思很明显，你喝了酒，我便喝了汤。温以南垂眸落在盏中清冽的酒水上，自觉划算。

“诶！”这就很烈。

还来不及提醒，温以南已是一饮而尽，顷刻被呛得红了眼睛，陌幽镜中的酒都是师父留下的梨花酿，梨花为引，馥郁芬芳，清香入脾，一杯是一场好梦，可这酒如烈火入喉，烧得人五脏六腑都升腾起来，实在是难言佳酿。

赫君辞自认是个信守承诺的君子，汤匙一舀，入口咸香。“嗯~真是好汤。”

温以南默默看着一脸享受的赫君辞，不知为何特别想上手揍一顿。人果然是会变的，十年前温文尔雅的少年仿佛被岁月吃掉了。

“天医门隐世多年，溪溪可因故出世，何况这从来立足尘世的巫族。”

“我天医门与巫族虽无交集，却也知巫族避世求按是为立身之本……”温以南一言，便被赫君辞讽刺的笑声打断。

赫君辞：“巫族避世求安与天医门隐世退避可大不相同，天医门温宗主繁盛急退，是为了天下大安，巫族巫术能救人亦可豁人，亦正亦邪，立身不正，避世求安因无力，因无奈。可若说他们有没有出世之心，恐怕只有天知晓。”言语讥讽，说不出的凉薄。

温以南垂眸微烁：“你，知道些什么？”

“那你呢？你又猜到了什么？”赫君辞似笑非笑，以她的聪慧，一点便透。

“你想让我猜到什么，我便猜到了什么……”女子眉目染华，似洞悉一切，又似一无所知，坦荡地无所畏惧。“夜深了，赫沂归，你该走了……”

人静时刻，月满天际，温以南靠在窗前，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当家的，吃点干粮吧……”

“先给石头吃，老子身体好不缺这口吃的。”

“爹爹，我不饿，你先吃。”

年幼的孩童不知天高地厚，顺着堆满柴薪的板车便往男子身上爬。

“小兔崽子，快坐好！”却还是叼住了孩子塞过来的干粮。

见父亲吃了饼子，小男孩乐颠颠爬回了母亲怀里。

男子不轻不重地在男孩小腿拍了一下，似是对孩子胡闹的惩罚，“坐好了，走咯。”

推着板车，一步一步，走得坚定而踏实，这一车载着他的全世界。

温以南一笑，忽而释然，人生苦困，不过庸人自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