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三月的长安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何文锦在自己开的医馆中忙碌着，看着这雨，不禁又想起了那个风采翩翩的邻家少年郎——许离昭。

　　也不知他在边疆，一切是否安好？何文锦在心中想着，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只怕是没少受伤。

　　何文锦皱着眉，看着窗外正下着的小雨，远远地瞧见了一位穿着浅蓝色衣裙的姑娘撑伞走来，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件灰色的披风。

　　许是天气的原因，再加上何文锦打娘胎里出来便身体不好，咳了两声，看着这正朝他走来的姑娘唤了声：“莯莯。”

　　“阿兄原本身体就不好，身边还老不喜欢带着小厮。万一出事儿了可怎么办？”何文莯把伞递给了何文锦，又将披风给何文锦披上，“你这身子骨比我还弱，若是受了风寒只怕是又要折腾上好一阵子。”

　　何文锦家中从商，是天底下最大的商户，原本想将这家业都交与何文锦，奈何何文锦一心只想从医，家里人便也只好随他去。

　　要说这何文锦，打娘胎里出来便是个体弱多病的主，天生患有喉疾，忌生冷辛辣。纵然何家花重金寻遍了郎中也未曾治好。

　　每个为何文锦医治过的郎中都说，何文锦这孩子身子骨太弱，活不过二十岁。

　　许离昭是相府嫡子，丞相想让他考取功名，可许离昭也是个倔脾气，说什么也要从军。

　　许离昭是独子，丞相当然不允他去从军。但后来也不知许离昭使了什么法子，私自跑去从军了。

　　这一去便是三年，整整三年杳无音讯，让一群人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许家和何家是世交，许家为官，何家从商。何文锦和许离昭也是从小就认识的，何文莯比何文锦小三岁，也是整日都跟在两个哥哥后面追着跑的。

　　“回去吧，阿娘还在等着呢。知道兄长不喜马车，故没让马车来接。”何文莯再次将伞撑开，和何文锦走回了何宅。

　　何文锦从小就是个药罐子，那喉疾发作起来更是麻烦。一发作便咳得厉害，甚至咳血出来也是常有的事儿。

　　小时候不懂事，许离昭还给何文锦取过一个绰号——“病美人”，只因何文锦体弱多病又样貌极佳。只是后来稍大些了，懂事儿了，便处处都维护何文锦。

　　何文锦受欺负了，他替人讨回公道；何文锦病了，他定然跑去何宅守着何文锦；何文锦若是感慨自己活不到二十岁，他也会跟着落泪惋惜。

　　何文锦的医术在整个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但却也始终未能治好自己的喉疾，依旧还是个药罐子。何文锦已经十七，顶多也就再活三年。

　　大约过了半年，何文锦又大病了一场。何文锦整日卧床不起，对于苦涩的汤药早已麻木了，何文锦心里想着，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他凯旋归来的那一天。

　　何文锦又病了几日，咳得愈发严重，到最后竟半点不肯吃药。哪怕是何文莯来劝都无济于事。

　　那一日，许离昭凯旋归来，整个京城的人都在欢呼。何文锦躺在病榻上，听着门外小厮们的议论声，问何文莯：“是离昭回来了吧？”

　　何文莯点了点头，眼眶红红的，端起了放在一旁的药碗，道：“药凉了，我让他们去热一热吧。”

　　何文锦摇了摇头，摆手道：“横竖都是个废人了，这药从小到大也喝了不少了，也未曾见过有半点成效。”

　　何文莯沉默不语，她知道何文锦性子倔，他不想做的事情，没人能逼他。

　　忽然，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都十七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使小性子。”只见许离昭推门而入，何文莯就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端着药便走出了房门，对许离昭道：“离昭哥哥可算是回来了，阿兄不肯喝药，快劝劝吧。”

　　何文莯关上了房门，知道他们许久未见，大抵有许多话要说。

　　“阿锦，我回来了。”许离昭在何文锦床边坐下，“我没食言，我活着回来了。”

　　何文锦的眼眶红了，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靠在靠枕上，调侃道：“你如今风光无限，陛下只怕是要让你做驸马了。”

　　“我才不想这么早成家，且让我再逍遥个几年吧。倒是你，莯莯说你不肯喝药。”

　　“喝与不喝，都一个样。”

　　“那总比不喝要好。我这好不容易回来了，你还欠我一顿饭呢，你这卧床不起的怎么同我去酒楼？”说话间，何文莯端着汤药进来了，讲汤药递给了许离昭，自己又出去了。

　　“快喝药吧。听说你病了，我可是换了身衣服就往你这儿跑。”说着，许离昭亲自将汤药喂给了何文锦。

　　何文锦浅笑出声，从许离昭手中拿过药碗，一饮而尽。汤药入喉，苦得何文锦直皱眉。许离昭从怀中拿出一包糖来，塞进了何文锦的嘴里。

　　“你刚回来，哪来的糖？”何文锦看着许离昭，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许离昭也不遮掩，将糖放在了一边，道：“知道你爱吃糖，喝药又怕苦，回府换衣裳的时候特意让人出去买的。”

　　何文锦不说话，红着眼眶，他的手是冰冷的，但心里却是暖的。

　　“离昭，我一个将死之人，所有人都说我活不过二十岁，你实在是没必要在我身上多花心思。”何文锦拿帕子捂着嘴又咳了两声，再拿开时，帕中一片血红，何文锦的内心是平静的，他早就知道终会有这一天，自打他懂事起，便知晓了，“有这功夫，倒不如多花些心思在姑娘上，你也是该找位贤良淑德的夫人了。”

　　何文锦悄悄藏起帕子，不愿让许离昭看见。许离昭偏过头，难得落了泪，他不愿叫何文锦看见自己这副模样，起身道：“改日再来看你，你好生休养。”

　　何文锦松了口气，伸手去够那包之前许离昭放在床头的糖，又拿了一颗放在嘴里。甜味在口腔中蔓延，夹杂着几分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