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交锋

叶小倩看清了问话的人，正是门口见到的那个人。只是当时并没见到他的脸，现在看起来，也不是十分凶悍；平头，一张尖削脸，上唇留着八字须，只是他的眼神十分凌利，盯着人看的时候，往往令对方心头发毛。

叶小倩被赵彪瞧得后背发凉，勉强笑着说：“是啊，赵伯伯说你在这儿，说在这儿可以找到你，我……我就来了！”

赵彪有点意外：“你去过我家？”

“我从你家出来就寻这儿来了，刚到这儿不久。赵哥你若不信，可以打电话问问赵伯伯……”

众人听到这一问一答，脸上都不禁露出会心的微笑，心里都透亮如明镜：“他狗日的赵彪，老牛吃嫩草！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还搬出了赵浓旺老爷子。看来，这个浪子也终于玩到头啦！”气氛轻松起来，几个男人心照不宣地碰了碰酒杯，仰脖子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这些人中，只有一个人耷拉着脸，那就是跟着赵彪一起来的那个女人。她自个倒了一杯酒，一口闷下，出了一口长气，歪着脑袋瞅赵彪，阴阳怪气的撒娇说：“赵哥，你什么时候换的口味啊，我怎么都不知道啊？”

“你给我闭嘴！”赵彪瞪了她一眼，“爷们的事，娘们少插嘴！”

那女人噎得直翻白眼，偏偏又发作不得。赵彪拿起茶几上的“大哥哥”，拔出一串号码。嘀嘀嘀响了半分钟，有人接了。敢这么久才接赵彪电话的，自然是他家里人。

电话一响，包间立即又静下来。

“喂！哪位？”

“全叔，是我、赵彪，你把电话给我爸。”

原来接电话的是管家：“哦，是彪少爷啊，您稍等，我这就拿给老爷子。”

一分多钟后，赵老爷子接上电话了，一开口就骂：“这些天你死哪去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子？十天半个月的都不着家，也不好好儿找个女人成家。我问你，挣那么些钱有啥用啊，连个接种的人都没有……”

越骂越难听，赵彪的“大哥大”本来贴近耳朵，此刻干脆丢得远远的。众人见状，想笑又不敢笑，只得死劲儿憋着。

骂了半晌，老爷子终于消停了，赵彪才把“大哥大”重新拿到手上，亲切地叫道：“爸，您消气了没？没消气您接着骂，我听着呢。”

“得嘞，你是想气死我吧？”

“爸，您消消气。如果消气了，我就问您个事。”

“啥事，还有你不知道的？”

“今天是不是有个姑娘去过咱们家……”

话没说完那头就吼起来：“我跟你说，你这个浪子，别乱打人家姑娘的歪主意。人姑娘还在读书呢，别把人家姑娘家祸害了。我跟你说，她可是……”

“啊，喂喂！怎么没信号了？这破电话……”赵彪一边说着，一边重重按下挂机键，挂了电话。一帮哥们和那些女人，还是头一次听赵总被自己老爸不留情面的修理，肚子里差不多都笑痛了，却苦于不能发出声，苦也。

赵彪放下大哥大，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叶小倩，那双惯常目光锐利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嘴角微微往左边歪着，一副邪魅的样子。众人见状，又肚子里咕咕暗笑：看来赵总要憋大招了！

果然，赵彪朝身边的女人看了一眼，说：“去！坐一边去！”

那女人生得颇有资色，化着俗艳的浓装；她前凸后翘，自视自身颇有本钱，居然被一个小姑娘挤怼，心里的窝心可想而知。她脸色有些难堪，可不乐意也不敢怠慢，慢慢起身移步到了另一个沙发。

赵彪毫不在意，脸上浮动着笑意，朝叶小倩招了招手：“小妹妹，你过来。”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真皮大沙发坐垫，“来，坐哥哥身边，没人敢欺负你。”

别人对女人说这句话叫狂妄，他赵彪说这话，绝对是板上钉钉，一个印是一个印，没人敢笑话，只有嫉妒的份。在场面上混的女人，还没有人谁听过赵总对她们说这句话。

这简直就是一个女人的无尚荣光啊。

谁知这个女孩脑子是不是烧坏了，偏偏像个傻子，听到赵总的亲切招唤，非但没有走过来，居然还摇了摇头。要知道，这这块地界，凡是赵总看上的女人，还没有哪个敢在他面前说个“不”字。

果然是嫩了点儿，给脸不要脸，这么不识抬举！女人们幸灾乐祸的含着笑。看来，马上就有好戏看了。

赵彪没再说话，不疾不徐地拿起面前的半瓶茅台，给自己杯中倒了半杯。众人都感到气氛变了，屏息盯着赵总的一举一动，开始替女孩的安全担心。他们这些常伴赵彪身边的人，很了解赵彪，他越是表现的有涵养，就越说明是暴风雨的前夕。

岂知，这次令这群人失望了。大家眼见他慢慢把杯中酒喝干，那玻璃杯，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给扔出去。他反倒点上根烟，身体往沙发背上一靠，好整以暇的问道：“妹妹，那你倒是说说，你找上赵哥我，到底为了什么事？”

众人大跌眼镜：赵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耐心？几个男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满脸疑问：莫不是明天早上，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大家又把好奇的目光集中到叶小倩身上。他们都十分好奇，这个穿着有些寒酸的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来路？

叶小倩与赵彪说了几句话后，心里的恐慌渐渐平静，她想，是时候说出真像了。

“不知道赵哥，你还记不记得叶青山这个人？”

叶青山？

赵彪当然知道。叶青山虽然不是什么人物，可毕竟在他赵彪工地上出过事，他也没细问过，只略有耳闻。

赵彪眉头微皱，慢慢坐正身体，盯着叶小倩的那双眼睛，顿时变得锐利起来。叶小倩没有回避那双眼睛，被他那双眼睛罩住，本来已经松弛的神经，又立即紧绷。虽然心里一直告诉自己不怕不怕，可脸上的肌肉仍然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

害怕，这是人的一种本能，根本不受她控制。

狼还是狼，不管怎么伪装，依然改不了狼的本性。

“你是叶青山什么人？”

赵彪问的不紧不慢，看似随意一问，却自有一股森冷之气，旁边的人都感觉到事情又有变化了。

叶小倩感觉自己手在抖，可她没办法控制，只有努力吸气才能稍加平息怦怦的心跳，说道：“叶青山是我爸爸，我是他女儿叶小倩。”

叶小倩？！

众人长出了口气，妈呀，搞半天，终于知道女主的名字了。原来是个叫叶青山的女儿。叶青山是谁众人一时间想不起来，却又明明在哪里听说过。

这实情，当然只有赵总最清楚。

赵彪又抓起酒瓶慢慢倒酒，边倒酒边不动声色地问：“这么说，你是向我要钱来了？”

叶小倩笑了笑，笑得有些心酸，冷笑说道：“要钱？就算我想要，这钱在你这儿，你赵哥哥也不会给啊！”

这关系……

赵哥哥都叫上了？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要钱”啊“不给”的，又是“赵哥哥”的，两个人这是唱双簧逗人玩呢。

忽然有人想起来，说道：“那个叶青山，不就是去年，在赵总工地上从三楼脚手架掉下去的那个人吗？难怪，刚才听到这个名字总感觉耳熟。”

赵彪微微侧头，瞪了说话人一眼：“多嘴！”

那人给赵彪锐利的目光一逼，刹时脸容一僵，忙道：“对、对不起赵总，我、我、我自罚一杯！”慌忙捧起面前的玻璃杯，掩饰住自己脸上的不安和心里的慌乱，咕嘟咕嘟喝起来。

众人并没有怎么留意这个人的失态，全都被他说的话点醒了一般，这才恍然大悟。去年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全镇子没有人不知道。赵彪不再理采那个人，移回目光盯着叶小倩，眯起眼睛说道：“那倒不一定。你，能给我说出个让我给钱的理由么？”

理由？什么理由？叶小倩一听赵彪的话，眼睛立即就红了，不管不顾的大声说：“我爸爸在你那儿做事，在上班时间出的事，难道理由还不够吗？”

赵彪微微冷笑：“如果这也算理由，那这个云丝雀夜总会的庞总，岂不是要陪得倾家荡产？你去问问这里面的人，在这儿，一年中有几天不打架的？你问问打伤的有多少，打残的又有多少？哼，如果按你的说法，这打架斗殴都是在庞总这儿发生的，那庞总个个都得陪钱啊！”

旁边众人满脸惊愕，这赵总今天就是怪，哪来的那个耐性给人解释这半天，按他的脾气，早就动上手了，难道就因为对方是个未经人事的漂亮小妹妹，使他改了脾性？

叶小倩给他激得怒气填胸，大声道：“有什么不可以？别人花了钱在这儿消费，安全不应该得到保障吗？收了别人的钱，这些人不应该享受保障吗？是，你可以说，大家都是成年人，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那么我想问赵哥，假如，你去高级酒店吃饭，花了普通酒店十倍的钱，是不是应该享受更高端的待遇？如果你在菜里面吃到一条虫子或者蚊子，是不是得投诉这里的大堂厨师，最低要求也是陪礼外加免单，或者另做一份吧，难道酒店的经理能说：你明明看见有蚊子，你怎么还吃？你不会把有蚊子的那块夹出来扔掉吗？——如果真是这样，我想他早就被人打死啦……”小倩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激愤起来，惧意全无。

好一张利嘴！

全包间的人，无论男女，都被叶小倩的话震惊呆了，倒不是因为她说的内容有多么的令人动容，而是她那副敢于向赵总叫板的气势，简直是胆大妄为到极点。

难道她忘了面前的人是南水镇的一哥赵彪赵总；难道她不知道得罪赵总，后果是多么的严重？那些涂脂抹粉的女人虽然对这个身板瘦弱的叶小倩很是不屑，但也不得不打心眼里佩服她的胆量，因为在南水，还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对赵彪说话。就连赵彪自己都认为，敢与他顶嘴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每个人都觉得事态很严重，都有种暴雨将至的感觉。但这次大家真是开了天眼，时间过了大约半分多钟，偏偏赵总就没有发作。

“哼！牙尖嘴利！”赵彪吝啬地给出了四字评语，端起玻璃杯喝了口酒，然后啪的一声，又点上根烟吸了一口。

叶小倩此时才感觉到后怕，发现手心后背全是汗，双手拽着衣角小声说：“不是你叫我说的么？”

赵彪脸上不辩喜忧，喝一口酒又喝一口酒，忽然酒杯在茶几上嘭的一顿，双手一摊，甚是豪爽地说道：“好！你爸爸治病的钱，我出了！”

众人又是一愕，三观都有些凌乱了。

不带这么忽悠人的！剧情大转弯啊。

叶小倩也以为自己听错了，口吃道：“你……你真出啊？”

赵彪没再说话。他的话从不说第二次，今晚对他来说，已经是屡次破例了。

叶小倩呆呆的站在那里说不出话，可她心里却如翻江搅海。她做梦也没想到赵彪会这么爽快，本来做梦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难道是恶人变善良了？见赵彪迟迟没回答她的话，很想冲他狠狠地骂上一句：“不稀罕你的臭钱！”但人有时候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妥协，只有真真正正为钱发过愁的人，才明白没钱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病。

一瞬间，泪水盈眶，她差点儿忍不住要流出眼泪。

她摇摆了下身子，脑袋扭向一边，趁着顺耳边发丝的时候，不着痕迹的擦了下眼睛。这一年多来，她经历过多少吃了上吨不知道下吨在哪的日子，如果不是罗小伟不时的帮她，她都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只有像她这样缺钱的人，才能切身感受听到赵彪的话，对她来说，是种多么大的冲击。

尽管那钱根本还子虚乌有，就算是赵彪亲口应承的，也十分的不可靠，但毕竟使她看到了一丝希望和曙光。

可是，叶小倩的欣喜持续还不到一分钟，立即便想起她此来的目的并不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