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人生，小插曲

乒乓球台桌边几丈远有一处小亭，几丛竹子和几块假山，旁边更是三五丈高的一株大香樟树，亭亭如盖，树下阴凉，是一个好去处。向冬就冲大伙说：“几位同学，你们都是孙小悦的同学吧，如果大伙不忙，我们去那边坐坐，聊聊天怎么样？”说罢抬手向小亭那边一指。

雯雯当即拍手赞同：“好啊，好啊!” 这时在她心里，对向冬佩服得是五体投地。原来，班上那些自以为厉害的男生们，在向冬面前，简直都不堪一击。好笑，以前还胡吹什么横扫Z市校园无敌手，连兵哥哥一个人也打不过，简直笑死人！瞧你们还吹牛皮不？

“我还有事，先走了。”说话的是龙俊，他说完不紧不慢的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头发。

猴子嘿嘿笑道：“俊哥，你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几件破衣服没洗吗？待会……喂，雯雯，知道怎么办了么？”眼睛斜视雯雯。

龙俊横了猴子一眼，怪他多事。

雯雯眼睛放光，巴不得有这个机会接近龙俊，忙说：“龙俊哥哥，就你那几件衣服，待会儿我帮你洗，保准比你自己洗得还干净！”

龙俊目不斜视，没有答腔。

雯雯落个没趣，不免着恼，说道：“怎么了嘛，老这样对我，我又没得罪你……”可话说到一半便没了底气，心想：糟了、糟了，他今天打球输了，自然怪在我头上，我怎么这么快忘了？唉，该死该死！

龙俊说：“没什么。我这个人，不想欠别人的人情！”

虽然话说得依旧冷冰冰，总算有些人情味。雯雯听他这样一说，似乎并没有责怪自己，吊着的心顿时松弛大半，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嬉皮笑脸说：“俊哥、俊哥哥，我不是别人，你可以欠我的，没关系！”

这厚颜无耻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龙俊有些光火，终于正眼瞪着她：“姑奶奶，求你放过我行不行？”这本来是一句玩笑，可给他正儿八经说出来，就有那么一丝冷冷的幽默。

雯雯睁大眼睛说：“我又没怎么你，叫你哥哥怎么了？是不是你比我小？哦，那我以后改口叫弟弟吧。龙俊小弟弟！”

小悦和静静都忍不住笑了。

静静哈哈大笑道：“死丫头，真不要脸，这么肉麻的话，也只有你说的出来！”

猴子更不说话，拽着龙俊就走。其他人无异议，一行人向小亭走去。

~~~~

“小悦同学，你等一下！”

孙小悦一愣，停步，回头一看，是肖平叫她。肖平没有打球，头上的汗也道道的往下流。他走上前，把背包给小悦递过去。

“怎么我的包在你这儿？”

小悦认得是自己的包，迟疑着抓在手里，眉头微皱，侧头望静静。原来先前她被雯雯拽到了球场，并没看见肖平拿她的米袋子上交食堂。

“肖平帮你把米上交了。”静静解释道。

肖平显得有些局促。

小悦却想：“这丫头，又白白的让我欠个人情！”转身走开了，想想什么不说，似乎太也不懂礼数，又站住脚，转身来对肖平微笑说：“谢谢你了肖平！”

“不……不用！一点小事……”她，居然对他笑了！

肖平低垂着头，不敢与她的目光对视。

他虽然与孙小悦是隔壁乡的，也可以说是同乡，可入学一年多来，与她打交道屈指可数，能说上话的机会少之又少。他又不是像龙俊那样的学霸，天生一股傲气，自带气场。他也不会像猴子侯仁杰那样会来事，跟同学不分男女都能打成一片。他天生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刚才他那一声“孙小悦”，当着那么多人叫出来，已经是提前预想了很多遍，尽量做到那种坦坦荡荡的样子，可到临了，依然气急脸红、脸热心跳。他也觉得自己太过小家子气，不够男人，可没办法，从小在山沟沟里长大，少见世面，缺少历练，一时半会真无法克服那种卑微的心态。

他此时黑脸上的汗珠粒粒闪光，油亮油亮，在别人眼里，甚是滑稽。所幸别人对他的表现习以为常，并不以为怪。

“米……都已经交到食堂了，总共是……是八十五斤八两。饭票我都放在你包里了。”他吞吞吐吐的说话时，始终垂着眼睛，只盯着对方接包的手。

那手指是一种嫩黄之色，有如葱管，在日光底下，像是透明的，隐约可见那细小的脉络。

小悦背上背包，对静静细声说：“静静，你又麻烦别人！”

“哈，悦悦，肖平是别人吗？”静静快言快语，“他是我们班的劳动委员，帮女生做点事怎么啦，你还见外？” 大庭广众，静静又大门大嗓的，小悦不想和她争辩，只好妥协说道：“说不过你，总是你有理！”

静静得意的笑：“哈哈！我自然有理。喂，肖平，你倒是说说，我说的话有问题么？”

肖平说：“没……自然没问题。”

他嘿嘿傻笑，视线自小悦身上移开，抬起眼，见静静正盯着自己浅浅的笑着，那眼神有一种洞察秋毫的犀利，不免心惊肉跳，吃了一惊，忙把头转开，快步跟上猴子和龙俊他们。

隐约听见身后静静说：“他呀……”后面没听清，只听嗤的一声轻笑，低声和孙小悦又说了句什么，两个人格格一阵低笑。

肖平尴尬的绞着双手，心里却涌起一股甜意，难描难述。

雯雯忽然扬声叫道：“肖平，我宿舍里也有一袋米，待会儿帮我交到食堂去！”

肖平站住，回头说：“真……真的么？我一会儿去拿。”

“呸！雯雯逗你玩呢，你也信？”静静跟上来在肖平肩头拍了一掌，说，“她这样的大小姐什么时候交过米？我们雯雯小姐有钱，都是拿钱直接买饭吃的好吗……”

猴子窜过来阴阳怪气的蹦出一句：“喂喂喂喂，我说，你们别欺负老实人了行不行？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雯雯立即反咭：“谁欺负老实人啦、谁欺负老实人啦？死猴子，怎么哪哪都有你，讨厌！”叫嚷着向他冲去，张着两抓去抓猴子的小耳朵。

猴子早有防备，身子一侧，人已闪到龙俊右侧，突然双手在龙俊右臂上一推，向雯雯冲撞了过去，喝道：“接着，乖宝宝给你！”

雯雯和龙俊两个人都没料到猴子有此一着，登时撞到一起。雯雯身体瘦弱，哪能撞得过龙俊，一撞之下，身子向后倒去。

龙俊毕竟手脚灵活，不假思索的伸出双臂拽住雯雯双臂，但重心前倾，身体仍被带得向前俯冲了好几步才稳住。为防雯雯摔倒在地，双手自然而然出于本能，把雯雯的身体往自己怀里一带。

也许是他力使得有些猛，雯雯身板娇小，骤然被他带入怀抱。

他只觉左边面颊一热，左颊贴右颊，两张脸瞬间贴到一起。

时间有一两秒停顿。

每个人似乎都被眼前的景像定格。

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两张脸虽然立即分开，但毕竟男女有别，都闹了个面红耳赤。

龙俊脑子一热，竟忘了放开雯雯。

两张脸离得那样近，呼吸相闻。雯雯仰面在龙俊臂弯里，闭着眼睛，呼吸急促，那粉嫩的面颊，如红霞如朝阳，清晰的在他眼皮底下。她额头的两粒青春痘，嘴唇上细细的绒毛，都历历可见。

龙俊从来没如此近距离贴近一个女孩子，即使是她的妹妹也没有。此时，她身上有一股淡淡香味不断冲入他鼻腔，吸入他肺腑，脑门子上热血在不经意间全涌上脸，顿时有些慌乱。

不过，龙俊一向为人冷峻，他慌不慌，别人也不容易看得出来。

“雯雯，你……没事吧？”他低声问。

天呀，这不是真的，是梦、是梦！

“没……没事！”雯雯神思恍惚，梦呓似的说。

她胸口如小鹿乱撞，慢慢睁开眼，一下碰见龙俊那深黑的眼眸，登时羞红满脸，又立即闭上，长长的眼睫毛不安地颤动着，说话声音低得像蚊子叫，“你，放开我！”

龙俊定了定神，放开雯雯。他转过头，眼睛像狼一样恶狠狠地瞪着跑出十几米远的猴子。

猴子脸都吓白了。他见两人都没事，才惊魂稍定，也不敢油嘴滑舌了，忙着讨饶：“对不起俊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一面说一面作揖打拱。

陈晨替龙俊骂道：“你狗日的，幸好没什么事，不然看你怎么收拾！”

猴子又冲陈晨作揖：“陈哥骂得对，我猴子无话可说。”

龙俊回过头不再理他。

雯雯这时回过神来，双手抓着静静的一只手，微微发抖。

静静悄悄问她：“怎么？吓着啦？这不像你啊？”

雯雯死掐了下她手掌心，恼怒道：“你能不能发点善心？没看见我差点那个了……”

静静对着她耳语：“没看见啊！我就看见你那个俊哥哥抱着你！”

雯雯气得甩开她的手，反手挽住小悦的一只手臂。

小悦心里想笑，但忍住了，想想，觉得这侯仁杰真太鲁莽了，如果不是龙俊身手敏捷反应快，今天雯雯多少都得受点伤了。不禁对龙俊打心眼里有些刮目相看。看来他虽然不爱说话，可还真有点像雯雯说的，是外冷内热。

几个男生中，小悦最讨厌猴子，虽然他并有对她开玩笑，那是因为她从不对他嬉皮笑脸，也从不搭讪他的调侃，让他的嬉笑在她面前无嫉而终。她要让他知道，她孙小悦是不可侵犯的。

或许猴子已经感受到这点，所以在别人面前放肆，在她面前收敛，说话正正经经，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不曾对她动手动脚。班上很多人都感觉到了这一情况。有人问猴子：“喂，猴哥，你怎么唯独怕我们的校花姐姐孙小悦？”

猴子回答很玄妙：“像观音菩萨一样的女人，你敢动？这样的姑娘只可远观，不可亵渎。……唉呀，说了你们也不懂，一边去一边去！”

问的人和听的人皆哈哈大笑，要再问究竟，他闭目作深思状，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姿态，多一个字也不说了。

这些话小悦也听见过。不过是真是假，她并不放在心上，但那猴子能把她比观世音菩萨，倒是新鲜。《西游记》里的观音菩萨神通广大，孙悟空每次遇难都会求助于她，呵呵，莫非这猴子把自己比作孙悟空……

小悦神游物外，想到这里忍不住想笑：“就他还孙悟空？猴子就是猴子，还是一只莽撞的泼猴……”

总算是虚惊一场。

大家伙先是吃了一惊，随后事情逆转，各人脸上都露出暧昧的笑。

不过刚才，这些学生们无论换谁，都会心头震撼。毕竟都是十七八岁的血性少年，突然搂在一块，哪有不胡思乱想心襟动荡的！就算当时没有，事后回忆起来，也是充满旖旎风情，不枉了青春年少！

~~~~ 啪啪啪啪啪！有人鼓掌。

是谁？幸灾乐祸？

龙俊冷冷说道：“猴子，你找死啊？”

猴子在远处忙抢着申辩：“对不住俊哥、对不住！我没……” 猴子声音在另一边，鼓掌另有其人。

众人循声望去，鼓掌的是那个兵哥向冬。

“小伙子身手很不错啊！”向冬望着他眼神啦有着赞赏之色，微笑说道，“刚才，我非常担心雯雯撞倒会摔到后脑勺，还好你反应敏锐，凭着敏捷的身手，避免了一场……有可能是灾祸吧!”

龙俊打篮球败在他手里，对他这个天天打球的人来说，是一种挫败，可也真心偑服。他当然很清楚，球能玩到他那水平，也是下了真功夫的。能得到他的赞赏，本身就是一种肯定。而且，他说的话是基本事实，没有刻意要讨好他，却又使他听着舒服。

听他这样说，怒火消了一大半，冷峻的面容上居然泛起一丝腼腆，但也只一瞬间便恢复如常。他目光冷冷地瞪了眼猴子，一字字地说道：“等会再和你算账！”

猴子苦着脸哪敢回嘴。

~~~~

说话之间，大伙走进小亭。

亭中两侧是长条凳子，正中间一张圆形石桌，四面各摆一张石鼓凳子。向冬在一张石鼓凳上坐下，龙俊、猴子和陈晨三个各坐一方；三个女生都坐到向冬身后的长凳上。肖平到另一边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众人坐定，向冬目光沉静地望了各人一眼。

每个人都望着他，等着他说话，想知道他有什么高见。

“今天我能和大家相识，也算是缘份吧。说句玩笑话，我这人比较相信缘份的。否则世界如此之大，人口五六十亿，我们几个怎么会有机会碰到一起呢？你们说是不是？”

大家纷纷点头，都说：“没错，没错。”

向冬说：“我比大家痴长几岁，叫李向冬，今年二十五了。你们若不嫌弃，叫我一声冬哥也行，叫名字也行。我给大伙提个建议啊，大家别不爱听啊。大家伙在一起，处得和亲兄弟姐妹一样，这很好，但开玩笑千万不要太过，得适可而止。像今天这种玩笑，处理得不好，就会有人受伤。”

猴子抓了一下后脑勺，羞愧地说：“是、是我不对，这个今后注意……” 向冬挥手制止他：“我没有指责谁的意思，大家闹着玩嘛。我读书的时候也一样，跟同学们也常闹着玩。说个故事：也是我读书班上发生的。有一次，有个淘气的男同学挖了十几条蚯蚓，趁班上最胆小的女同学上厕所的间隙，在她文具盒放了几条……你们想啊，那女同学虽然不致于吓死，但当场就哭了，又不敢向老师告状，怕别人下次来更怕人的东西，就一个劲的哭。大家都觉得无趣，没有人觉得好笑。那个男同学实在看不下去了，就站出来认错，说尽好话。最后那个女生不哭了，但后来接连几天没上学，过了一个礼拜，直接辍学了。唉，这件事现在想起来心里还难受。”

大家听了向冬讲的故事之后，都默不出声。艳阳当顶，又是正午时刻，空气却无形中沉重起来。

向冬说：“大家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我呢，不是你们的老师，也没有责怪谁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大家能在一起不容易，就短短的三年，一晃就过去了，要珍惜在一起的时光。开玩笑要适可而止。当然，万一伤了谁，我想多半是无意识的，并不是成心跟谁过不去。年轻人嘛，打打闹闹很正常，只是尽量注意些分寸就好了。”

说完，他眼睛望向龙俊，微微一笑，说：“你是龙俊吧，听他们几个都叫你俊哥，看来你是他们的头儿！”

龙俊听了他一番话，心里早就消气了，说：“也不是什么头！就是几个玩得好的兄弟，一起打打球……”

向冬点点头，目光从龙俊头顶望过去。

龙俊身后亭子外是一丛碧油油的竹子，微风拂过，有细碎的沙沙声。冬娃像是陷入了沉思。小悦望见他这种神情，暗想：他又想起姐姐了！

隔了一会儿，只听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龙俊，兄弟，今天你做得很对。不知道你们想过没有？如果龙俊不是及时抓住雯雯，而是任雯雯倒下，自己去追这位……这位猴子哥，那么结果会怎么样？……结果是可以预见的：轻的，雯雯后脑勺撞个大包；重点呢，那就难料了，说不定不省人事……”

他转目望向雯雯，微笑道：“雯雯，你今天呐，还真得好好感谢感谢这位龙俊哥哥！我好像听你是这么叫他的！”

众人噗嗤一声全笑出来。

龙俊也低头笑了一下。

雯雯面红过耳，红着脸说：“我……我也想感谢，就是、就是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众人又笑。

静静说：“哟哟，这就忘记了？你不是答应给他洗衣服吗？”

雯雯嗔怪说：“我哪儿忘？只是洗衣服，这个……这个太简单了点吧？”

静静戏谑着笑道：“那你想怎么的？你的意思是……难不成？……嗯，我想大家都懂吧？”

众人又哄笑。陈晨插话调侃：“我看呐，干脆那个……得啦！”究竟干脆“哪个”，陈晨不点明，大伙也心知肚明。

小悦觉得玩笑有点过分，雯雯这个花痴倒没什么，就怕龙俊不高兴翻脸。不过龙俊看起来还行，脸上平静，不置可否的表情。

雯雯半真半假的嗔怪道：“陈晨，你胡说八道什么呀？”

陈晨哈哈大笑：“是、是，我胡说，算我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