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六章 贞洁烈女（四）

冯邦宁一手托起柳小姐的下巴，嘴中啧啧两声：“才色兼备，真真是个绝代佳人，只是，”说时脸色一沉：

“只是你家人太过清高，既看不上我冯邦宁，我也不强求，更何况，我冯邦宁也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他恨恨甩开柳小姐的脸，将手在一乌衣力士递上的手帕上擦了又擦，好像碰过这“残花败柳”后，自己也形同受了玷污一般。擦完后，他又瞥了那棺材一眼，对柳小姐道：

“柳小姐，不论如何，我冯邦宁曾给你下过聘，你也算我未过门的妾室，我呢，不能风风光光迎你过门，怎么说也得风风光光送你下葬不是？你看，这口上好的沉木棺你可还满意？”说罢又是仰天大笑三声。

柳小姐又气又羞又惧，哪还能说出一句话？那几个大汉就将早已瘫如烂泥的柳小姐塞进棺材，顺顺当当地合上了棺材板。

冯邦宁正了正飘飘巾，理了理衣袖口，大摇大摆走到那口躺了柳小姐的沉木棺材旁，得偿所愿般地接过“御用文人”早已准备好的“演讲稿”，开始大声朗读。文中说的不过就是那些陈词滥调，可冯邦宁却将它读得声情并茂，感人肺腑，明明是明目张胆地害人性命，却给他冠冕堂皇地以“以死名节”的幌子粉饰成了“供世人瞻仰，引诸女效仿”的“烈女传”！

在场有人洞若观火，亦有人不明所以，却无一人出一声，发一语。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再说，这人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从人家父母眼皮子底下抢出人家女儿，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子塞进棺材，可见他胆大包天又胆大妄为惯了，这人的来头只怕大上了天，又岂是他们这些老百姓能惹的？更何况，自明以下，妇女以死殉夫蔚然成风，以死守节更给传为美谈，个人、家族乃至国家无不以“贞洁”为标榜，以“守节”为风向，所以，冯邦宁如此枉害生灵，涂炭人命，在不少给洗了脑的愚民眼中，反倒成了功德无量。

冯邦宁坐在轿子里，一路吹吹打打带柳小姐的殡仪绕了泉州城一圈，引万人驻足围观，热闹得好似不是出殡，倒像是迎亲。

冯邦宁如何不得意？如何不自在？他冯邦宁在京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内阁首辅张居正的家奴他都敢打，还从没有人敢驳他的面子！岂知这穷山恶水里的小丫头片子竟敢退了他的聘？哼，自己聘一个不入流的小教谕的女儿做平妻还不知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不知感恩戴德，遭了天谴，给强盗毁了清白，当真活该！冯邦宁乍一听只觉出了口恶气，但泉州城人人知道他冯邦宁给那小贱人下过聘，小贱人给毁了清白，自己又何尝不是丢尽了脸？冯邦宁心中暗骂：这小贱人真是个丧门星！可偏偏小贱人还不肯就死，以死名节，躲在深宅大院中终日掩耳盗铃，却让自己沾了一身腥白白成了活王八！这口气，他冯邦宁如何咽得下？他必须让这小贱人以死洗清他沾染上的污点！

眼下终于得偿所愿，冯邦宁也终有了“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快意，却不意不远处两骑飞马直冲入了殡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