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我自知无法长久将秘密隐藏下去，所以我需要变得更强，强大到可以将这个秘密永远不为所有人知道。”
沉香微笑着，左眼的眼罩，被他轻柔地摘了下来，仿佛在摘下春日清晨，花瓣上最清澈的一颗露珠。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沉香惨白中杂着几丝殷红的费眼里，却分明有火焰在跳动。
“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可这世间除了舅舅，谁还有那般开天之力、绝世之智呢？我一次次来到水镜中，从那三千年中一点点汲取舅舅的思虑与智慧。一次……又一次……”
小玉在发着抖，惊恐的看着沉香，那可是三千年啊……那般惨烈决绝的三千年。只是一次就足够所有人崩溃。她轻轻地道，上前死死抱住沉香，“沉香，告诉我吧，你究竟去了水镜多少次……你知道吗，沉香，我很害怕，害怕失去你……你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刘沉香了。”
沉香淡淡笑着，他轻柔地挽起宽大的衣袖，洁白的布条自手腕处一直缠至肘部，一丝肌肤都没有露出来。小玉记得，这是九百年前突然出现沉香的手臂上的。那时她问沉香，沉香只是说捉妖受伤所致，她便没有起疑心。现在想来，沉香的变化就是从那天开始的，日日噙着完美无缺的微笑，游走在众神间，仿佛一切如浮云入不了他的眼。
惨白的布条如世间最平缓的河流，一圈圈蜿蜒在皑皑积雪间。小玉捂住嘴，发出一声窒息般的哽咽，极度痛心地悲鸣，“沉香、沉香，沉香……”除了无助地叫着丈夫的名字，她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手臂了，干枯的肌肤上布满了狰狞的裂口，血肉剥离，露出森森白骨。
“三千年实在是太长了，”沉香放下手臂，似是叹息，“那样的真实，那样的……痛彻心扉。很多时候，我常常觉得水镜中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我怕我终有一天会迷失在幻境中，就在每进一次水镜时，在自己手臂上划上一刀。水镜中时间是静止的，伤口在水镜中永不会愈合。我只要能感觉到痛苦，就知道自己仍在幻境中。”
沉香微笑着，继续说道，“可那样鲜活骄傲的生命，那样孤傲惨绝的性情啊，每入一次水镜，就更加沉迷其中。越是心痛，就越忍不住去触碰。这渐渐已成了我的梦魇，无法醒来。寻常的疼痛越来越不能刺激到我，我下手一次比一次重，终于……变成了这样……”
沉香的目光愈加沉痛疯狂，赤红的左眼燃烧着焚烬万物的熊熊大火。小玉痛心的仿佛已经窒息，她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来，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抱住她一生的爱恋。
“不过，我这几十万年来的重复也并非一无所获，”沉香转过头来，淡然的开口声音中有一丝冷嘲，
“这世界的真相，终于为我所触碰。”
沉香仿佛看淡一切的目光，穿越了树梢，投向看不到边际的宇宙。夜已经将尽，黎明前的第一道曙光，已经播撒在大地上。
“小玉，我想我已经找到复活舅舅的方法了。”
“只是这一次，只怕你已经无法与我分担了……”
……
霓虹彩灯旋转出极具未来感的赛博朋克风，节奏感极强的音乐自门外传来。
包厢门突然打开，花茶顶着鬼哭狼嚎的“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大步流星而来，径直来到包厢皮质沙发里安安静静坐着，与整个科技组疯癫画风格格不入的某人面前。
花茶瞟一眼，发现咱杨二爷就算是在群魔乱舞的炫彩打光下，看似随意地支一下手，都能坐出威仪万千、领导视察的气场来。
不禁在心里默默吐槽，不愧是当了好几千年的司法天神，跟我们这群苦逼打工人站在一起，逼格都不是一个层次的。
花茶把手里的玻璃杯往茶几上一贯，笑着说：“尝尝这个店的招牌饮料，蓝色妖姬。”复又凑到杨戬身边小声说，“科技组为复活你连加了半个月的班，激动点纯属常规操作，怎么说他们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不要见怪不要见怪。这帮程序猿脑子本来就不正常，不然怎么会秃顶呢哈哈哈……”
本来就不想活的杨戬：我真谢谢他们了·jpg
昏暗的背景下，司法天神修长刚劲的指尖轻触透明的玻璃杯壁，薄唇轻抿，那线条锋利的喉结微微一动。肃杀冷漠的身姿却弥漫着如同实质般的绝望和孤寂。
花茶一眨不眨看了杨戬五分钟，严肃开口：“我现在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你那个世界没有颜狗！”
她就不明白，但凡放在一个正常的位面里，像杨戬这号就算是高位截瘫重度伤残也掩盖不了了的绝世美颜，怎么可能会在被开天神斧劈了之后沿街乞讨还能受尽欺辱那么长时间，正常的套路不应该是被一群花痴啊不善良的小姐姐们争先恐后地美救英雄、轮流疼爱的吗？
杨戬低低轻笑一声，笑声中透出难言的嘲讽，“姑娘说笑了。”
封神台上，自己以血肉魂魄平息了这天地间的罪恶。他的罪孽，他的责任，他一生执着的信念，便沦为一场空花梦幻，陡然掷诸了虚无。
再深的罪孽，从他魂祭封神台的那一刻起，他的责任，也已经尽到了。
可他还是活过来了。
杨戬苍白的脸上，忽然有了极淡的笑意。
他怎么忘了，他是一个罪人啊。一个罪人，如何轻易得到真正的安宁？
花茶看着杨戬思维又开始如策马奔腾般往某个偏激诡异的方向狂奔而去，默默举了下爪，
“大哥，你活这么大，真没觉得你的心理健康严重有问题吗？就你这种随时陷入自我怀疑的心理状态，我们不排除你患有抑郁症、精神分裂症等等的嫌疑。”目光诚恳，“早治疗，早康健。树立正确价值观，争做四美五好新时代青年，欧耶！”
杨戬沉默片刻，目光尽是沉痛：“母不以我为子，妹不以我为兄……”
“停停停！”花茶一脸无语，“大哥，你知道我活了多少年了吗？”
杨戬默然。
“几十万年算是保底了。”花茶从上衣口袋扯出薄如纸张的电子卡，瞟一眼，“准确的说是，九十二万三千五百五十一岁零二十八天。”
绕是杨戬也是愕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花茶。
“在你心里，是不是等到了这个岁数，就应该跟你印象里的伏羲一样洞察一切悲悯万物，巴不得在自己脸上刻上你们这群两脚动物都是空洞的虚无？我只能说你想太多了。”花茶叹了口气继续说，“如果你只经历一个位面，那你呆的越久越是感觉自己牛逼坏了，看谁都越看越像蝼蚁，自己高高在上俯仰万物。
“但一但过了某个节点，你反而开始慢慢变得有了人气，变得世俗和现实。”
“像我们外勤部，所经历过的位面多的自己都数不清。最后你忙活一大顿结果发现，什么爱恨情仇、功名利禄，到最后还不是一场虚无。想想以前被那点小情小爱难过的死去活来，真是比活人被尿憋死还可笑。”
“每个位面都有自己特有的运行法则，彼此平行又互相影响。每个位面的生成方式不一样，本体也不同。比如你的世界，就源自一本叫《人生长恨水长东》的书。”
杨戬原本只是平静的听着，但在听到人生长恨水长东后，一股细小的电流似乎流过全身，不可抑制地抬了一下头，好像这几个字早已经被印刻在自己的记忆深处，被某个奇异的开关唤醒。
花茶挑眉，像小说原著主角在听到自己小说名字，大多都是这种原始记忆被打开的反应，其原理大概就是一语勘破天机。
花茶笑意更甚，“来来来，说出你心底最真实的渴望。”
一本薄薄的书瞬间出现在花茶手中，上面用繁体规规整整打着一排大字“人生长恨水长东”。
“你想不想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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