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过往

月黑风高，殿内却还是亮堂堂的。衡阳殿黑檀大床上的红色纱帘已被放下，灯火摇曳，从外面看，床上竟有两个黑影重叠在一起。

“皇，皇上。”我呆若木鸡，躺在床上，动也不敢动，只能虚虚的问，“这，这是做什么？”

“嘘，别说话。”

一向沉着冷静，严厉肃杀，以冰冷闻名的一国之主珈蓝颜旭帝此刻正趴在我的身上。他的眉眼不再像平常那样紧皱着，充满戾气，倒是渐渐变得柔和，原本他的眉眼就生的极为好看，此刻放松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都温柔了许多。要是平常侍奉皇上的太监公公们在，一定会被这样的皇上吓到，毕竟自从皇上的母妃去世多年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这柔软的一面。

珈蓝国前一任皇帝号衡阳帝，而当今皇上的母妃则是衡阳帝的皇后——杨箬。那时，杨箬还是北国的公主，后来两国摩擦不断，杨箬便被送来和亲。本来和亲的对象应该是衡阳帝的哥哥，可在杨箬前往珈蓝国的途中，珈蓝国都内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时身为二皇子的衡阳帝杀了自己的皇兄，逼着先帝传位给他，从而成为了珈蓝国的新君，而杨箬到达时，原本和亲的对象已经死亡，便嫁给了刚刚登基的衡阳帝。杨箬身为一国公主，姿色优美，身段出众，柔弱可人，体态端庄，所以衡阳帝对她是万分宠爱，不久便将她立为皇后。而杨箬也为衡阳帝诞下一子。说来也算天意，自杨箬生下孩子后，后宫里的妃嫔便再也没人怀上过，因此衡阳帝对自己的这个唯一的儿子甚是在意，还把他立为太子，请国师教导。后来韶华流逝，杨箬年老色衰，容貌不如往昔，渐渐失去宠爱，她任由着衡阳帝纳妾取妃，忍气吞声，悉心把她的孩子照料长大。衡阳帝看杨箬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又念着多年的夫妻之情便留下了杨箬的皇后之位。多年过后，孩子长大成人，善骑善射，又懂兵法，会谋算，无论是才气还是武力都样样出众，可惜美中不足的便是他喜欢男人。

在当时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人们的观点就是男子二十就应当娶妻，否则便是不符合礼教，不合礼数，应当严惩，而衡阳帝身为国君，更加不容许自己的儿子喜欢男人，破坏礼法，于是想方设法的去掰直他，为此还专门挑选了一批姿色上乘的女子去引诱他，供他玩乐，可还是没能顺遂他的意愿，那些女子一个个都好好的，压根没被动过，渐渐的，衡阳帝耐心消磨殆尽，把他关在了一个小殿中，不给吃喝，还每天让人用鞭子抽他，直到他承认自己喜欢的是女生并且选一位太子妃。可年少气盛的小颜旭帝偏不信这个邪，喜欢谁都应该由自己决定，凭什么要听从别人。于是他便一直不肯屈服。小颜旭帝的母妃虽然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喜欢男人，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舍不得他受到伤害，知道衡阳帝把她的儿子关起来后便急忙跑去求衡阳帝放过他，可衡阳帝心硬，尽管她再怎么苦苦哀求，他都始终无动于衷。杨箬见衡阳帝如此心硬，心灰意冷，直接跑去小殿，不顾身边下人的阻拦，一把夺过守卫的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威胁侍卫把小颜旭帝放出来。再怎么说杨箬当时也是堂堂皇后，一国之母，因此侍卫也不敢硬上，只得把小颜旭帝放出来，而后杨箬又吩咐自己的贴身侍卫将小颜旭帝带走，从头到尾，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把剑放下。

颜旭帝还记得那时他母妃对他说的，“子祺，我的孩子，你以后要好好活着，好好听林卫长的话，不管你喜欢谁母妃都尊重你的意愿，母妃只希望你能活得平平安安。今天离开都城，以后要保护好自己，跟着林卫长好好学习武术，以便将来身边无人也能自保，知道了吗？”

“林卫长，子祺就交给你了，希望你能护他周全，拜托了。”

“那公主您”

“别管我!只要护好子祺就行，今天一别就别再回来了。去北国吧，父君会保护你们的。”

“臣领命，此生定会以死相护。”

杨箬目送着他们，手中剑上已有丝丝血液沾染，她丝毫没有放松，威胁着众人不让他们去追。等他们平安离开后，她便拿着剑去到了衡阳帝面前。

此时，衡阳帝竟在案前批着奏折，她看着眼前的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泪水止不住往下掉。

“皇上，子祺毕竟是你的儿子啊，纵使他犯下滔天大罪，您也不能如此对他啊！尽管他喜欢的不是女生，但他可是你唯一的儿子啊！你就这么忍心看他被打的他体无完肤，被抽的鲜血直流?”杨箬哭喊着，泣不成声，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只有双手能发力堪堪支撑着身子，她注视着面前冷冰冰，一声不发的衡阳帝，绝望且坚定地将剑举起，不是对着他，而是对准了自己，眼泪从脸上滑落，她发颤着声音，“皇上，如今祺儿已经离开都城，臣妾恳请皇上能放过他，一命抵一命，臣妾愿用自己的命来换他一世安康，求皇上成全。”

衡阳帝看着一向端庄的皇后此刻头发散乱，倒在地上，终于开口，“你是在威胁朕？要知道朕可是一国之君，而祺儿身为我的儿子，身为太子，更应该遵循国家礼法，我这也是为了他好。”

“不是的，这不是威胁，这是乞求。如果让祺儿当太子要遭受这种苦难，我相信祺儿必定不会稀罕这储君之位。我只希望他能活的喜乐安康，他喜欢谁，男的还是女的，我都不在乎，只要他活着便足矣，还请皇上看在我们多年夫妻情份上，看他也是你的骨肉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臣妾不胜感激，以死谢恩！”

话罢，剑光闪过，血花四溅，一代凤后，金钗凤冠散落一地，泪痕交错，艳红的血浸着红色的凤衣，倒在地上，手上还紧紧抓拿着剑，永远闭上了眼。

珈蓝国衡阳皇后薨。

杨箬死后，林卫长带着充满怨气的小颜旭帝一路向北，逃到了北国。在路上，小颜旭帝跑了六次，被抓回来七次，其中有一次还没出门便被逮到。林卫长告诉一身戾气的小颜旭帝如今都城对他们极为危险，若想要回去就得好好习武，这样才有能力保住自己的命，到时回去要做什么他都陪着，反反复复劝了数十遍小颜旭帝才安分下来。

回到北国，林卫长带他去见了北国君主，与此同时，杨箬身亡的消息也传到了北国。北帝震怒，他的膝下有三儿一女，杨箬身为他的独女备受宠爱。在两个交战之际，是杨箬不忍心看父亲日夜为战事操劳，主动提出去珈蓝国和亲。一开始北帝死活不同意，杨箬温柔可人，乖巧伶俐，任谁都不会希望把这么好的一个女儿送去别国受苦，但奈不住杨箬一再请求，最终，北帝答应，并且风风光光的为杨箬送行，临走前还将身边武艺最高的御前侍卫林卫长调到杨箬身边保护。没想到过了二十多年，自己的女儿竟死在他乡，自己还未好好见上一面的外孙就流亡至此。北帝悲愤交加，怒上心头，誓要把衡阳帝弄死。为此他勤加练兵，还派了身边保护皇室的暗卫长、医师和林卫长一起教小颜旭帝各种技艺。两年过去，林卫长秉着杨箬最后的命令将自己的毕生所学都教给了颜旭帝，而小颜旭帝也没有辜负这一切，将所教的都学的差不多，都能和林卫长一较高下。万事俱备，北帝一声令下，大军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直指都城。不出四月，军队便打到了都城。满身是血的小颜旭帝用还在滴血的剑指着依旧端坐在殿上的衡阳帝。

“你来了。”

小颜旭帝不做应答。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费力，你身为我的儿子，这皇位本来就是要传给你的，不用这么大动干戈。”

“你以为我一路打过来是为了这么一个皇位？”小颜旭帝苦笑，他的父君到现在还是把皇位看得这么重，“我杀到这，是为了替母妃报仇，为自己报仇，凭什么?凭什么我就得喜欢女的?就因为礼法如此?就因为我是太子?既然如此，那我便改这礼法，我倒要看看，我究竟斗不斗的过这世俗!”

话音落下，一剑封喉，至此，衡阳帝崩。

元朝三十三年，衡阳帝崩，立新君，号珈蓝颜旭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