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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一文章四月期(1)

小源杂文

杏城往事

杏花城之所以叫杏花城,是因为杏花坡上那棵巨大的杏花树。每到春天,那棵巨树擎起杏白的华盖,整座小城都浸在杏花的丝丝清甜中。

然而杏城的居民从来不愿意走进那棵杏树。我很早就知道其中的原因,但拒不相信 直到十二岁那年的冬天。

杏花城似乎从来没有太平过,人们把这归咎那个整日骑着嘎吱作响的自行车在这座小城的大街小巷游荡的中年男子。他总是一边唱着走调的歌一边痴痴地望着路过的女孩,尤其是穿裙子的女孩。他把她们统统唤作“阿楚”。因为这,人们管他叫“傻子”。

阿妈告诉我,“傻子”是流氓,听说他在集市上掀女孩裙子,把女孩吓得花容失色,他却在一边嘿嘿傻笑。“离‘傻子’远一点,特别是穿裙子的时候。”阿妈正色说。可我从来都不相信他会掀女孩子的裙子。

因为他对我太好。当他手捧圆溜溜的巧克力豆、灿若红霞的糖葫芦,憨笑着像我走来,我没法躲开,也不介意扮演他嘴里的“阿楚”。

杏花楼是杏花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从早到晚宾客盈门。在坐熟了的位子上坐定,不待宾客招呼,店里的伙计就端上清茶一盏,花生一盘,有时间还有牌丸;宾客们来此大都为派遣时间,几副牌抹过,吵闹声升起来,不断从楼下路过的“傻子”被他们不断地嘲弄,因为总有人“今天怎么和街上那‘傻子’似的”。

我总爱在杏花楼那儿游逛。楼东,有穿长衫的说书人陈先生讲孙悟空大闹天宫,边讲边把一柄折扇金箍棒似的挥来舞去;楼前,卖糖葫芦的老奶奶把冰块似的白糖化成锅底的一面明镜;杏花楼的红柱旁,穿着褪色中山装的小哥哥手拿巧克力豆,用浅浅的微笑招揽来往的行人。

放学后,我拖着小荷一路小跑到陈先生那里听书,正至紧要关头,只听“啪”的一声案板,“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断续几声硬币敲进铁碗的“叮当声后,众人一阵唏嘘,我和小荷也只好出门。”

“‘傻子’的东西你敢吃?不怕他害你?”小荷诧异地望着犹豫中的我,拉着我要逃开。我一把抓过“傻子”手里的糖葫芦,“再见。”在被小荷拉走之前,我冲他道,他脸上绽开笑容。

“阿妈,你看,‘傻子’不是流氓,他给我买糖葫芦吃呢。”我扯着嗓子,吼得这个屋子音波回荡。阿妈不说话,从里屋走出来,抄起鸡毛掸子就往我身上抽,“我没和你说过要离‘傻子’远一点?你还敢吃他的东西!让他祸害了你哭都来不及。”鸡毛掸子在我全身留下密密麻麻的灼烧感,屋子里填满了我的哭声。

我不知道阿妈为什么生这么大气,看着掉了一地的山楂,我觉得她实在有些大题小做。

小荷也不理我了,她说“傻子”是流氓,我吃了流氓的东西,是女流氓,虽然我才十二岁。

大人们都有一双发现坏人的眼睛。拉着行李、东张西望的陌生男人要提防,穿着清凉、妆容精致的女人要远离,对每一个穿裙子的姑娘傻笑的“傻子”,更要敬而远之;他们统统是坏人。

我写完作业,跑到院子里,阿妈见我来了,立刻耷拉下脸,我看见她怨尤的眼神,心里有些慌张。

“阿妈……”我撒娇。阿妈瞅瞅我,叹口气,我感觉靠着她坐下。

“阿妈,我想听你讲讲‘傻子’的事。”

“这‘傻子’啊,也真是命苦,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得病死了,留下一个小姑娘好不容易长大到你这个年纪,一场车祸也去了。母女俩活着的时候,‘傻子’真是把她们当宝贝那样呵护着。阿楚妈去世之后,‘傻子’就有些呆了;阿楚车祸走了之后,他就彻底傻了,见到小姑娘就叫‘阿楚’。他那小姑娘和你一样,也是这种小小的瓜子脸,大大的眼睛,一天到晚最爱吃糖葫芦。”阿妈的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晶亮亮的,像清澈的晨露。

“这么说‘傻子’给我好处的糖葫芦,根本没什么坏心思嘛,你干嘛那么生气?”我怯生生地问到。

“可‘傻子’是个流氓啊!”阿妈着急起来。

“你亲眼见过他耍流氓?”

“这个……你见过哪个男人总盯着穿裙子的小姑娘看?”阿妈的目光躲闪着,手中的蒲扇胡乱地拍了几下,“总之,你离他远点儿就是了,人家都这样说!”

那年冬天我住到城西二姑家,离家前,我反复告诫过“傻子”,让他千万不要来,二姑是个暴脾气,该不好会挨打的 可他看着我憨笑,也不说好。

那天中午,我正坐在院子里,一听到熟悉的嘎吱声就感觉不妙。果然,不知谁给他指的路,他竟找到这里来。他走进二姑家大门,一见到我就开始喊:“阿楚,我可找到你了,看,糖葫芦。”他笑着走来,向我捧出一束糖葫芦。

“你快出去,出去!”我生怕吵醒正在午睡的二姑,边拉着他向外走,边小声催促。

“阿清,闪开!”可是已经晚了,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那么迅捷,像一只豹子,二姑提着顶门棍向“傻子”扑去,“傻子”刚把我推开,碗口粗的木棍就结结实实地落在他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耍流氓到我们家里来了,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二姑根本不听我解释,追着“傻子”打出门去,向着杏花坡的方向。

杏城的居民轻易不走近杏花坡那棵巨大的杏树。那棵树下葬着夭折的孩子,他们没有资格进入自家陵地,悲痛的父母将他们葬在这里后,也无法再鼓起勇气来看望他们。人们传说,每当天色昏暗下来,那棵树下就出现很多孩子,他们围着杏树绕来绕去,不停地呼唤“爸爸”“妈妈”。又有传说,曾经有人路过那里时不自觉的应了一声,没多久就因为伤心多度去世了。从此,不但那些不幸埋葬了子女的父母决不会去第二次 就是不相干的路人,也尽量得远远的。

那天傍晚,我放心不下“傻子”,偷偷从二姑家的后院翻出去。二姑下手那么重,我怕“傻子”会出事。远远地,我看见“傻子”蹲在杏树下,叫他他却不回头。凑近看时,那里是一方小小的墓碑,墓碑上,是一个和我神似的女孩。不知为何,那是一张全身照,照片中的她,瓜子脸,大眼睛,在一袭杏花白裙的映衬下,楚楚动人。“阿楚,谁把你藏在这里的,爸爸找了你好久。跟爸爸回家好不好,阿楚自己在这儿会怕的。”听着“傻子”对碑低语,我不觉眼角一酸。我站到他面前,说:“阿楚在这儿呢,来,我们回家。”可是“傻子”破天荒地地没有理我,他用手指去抠那张嵌在大理石上的照片,抠不下来。“阿楚,跟我回家。”“阿楚,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走,你不要爸爸了吗?”终于,他抱住那方墓碑,号啕大哭。

就是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傻子”要回家了。他在杏城游荡了那么多年,错认了那么多次,这次找到了真正的阿楚,回到她身边的时刻也到了。

漫长的冬天过去了,杏花楼前再也没有出现“傻子”的身影。杏花楼的酒客捻起一张骨牌,却不肯放下,“听说了吗?老杏树着回收了个大人—‘傻子’不知怎么回事上了杏花坡,在树底下哭得死去活来,回家后没几天就死了。

“咦—”酒客们拖出长音,不知是惊讶,惋惜,还是鄙夷。

阿妈听见这件事,再次用严厉的口气劝解我:“以后离杏花坡越远越好,特别是天黑的时候。”我点点头没有反驳,虽然我知道,只有心甘情愿的人,才能被老杏树收走。

小荷原谅了我,她说只有才会死,“傻子”死了,我没有死,所以我不是坏人 可以继续做她的朋友。

路过杏花楼的时候,我有一次听见宾客们的声音,“哈哈,你还真是蠢得和楼下那罗锅一样呢。”哄然大笑落下的时候,我看见杏花楼前边逃跑边回头的一个驼背老人。

他又是因为什么,要被这座城里的人驱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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