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悟黄梁

——浮名浮利两悠悠。

终不道，把身囚。

好贪多败更多忧。

许多事情不在人事，在天命。

或许我就是天命？

没有或许，很多十有八九的事情留下那一二分的余地并不是赠予世人的可能性，而是不愿把话说死，留下一点希望来慰藉来者而已，事实上无一例外，谁也不曾赌赢。

十年，百年，时光须臾而过，那壁上的神像依旧气势磅礴，只是毫无变化。

柏麟的耐心和平和在无穷无尽却又毫无变化的等待中消磨殆尽，他不再是那个面冷心慈的帝君，而是一个真正的生杀予夺的上位者——更加冷漠更加阴郁，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凛冽的杀伐气，就连那声音里都像藏了柔软的钢刀一般等着随时要了人命。

司命想起了他在人间搜罗来的话本传奇里的于无形中伤人于肺腑的武功绝学，绮丽无边，藏着一段心事，观后会被一种寒意牢牢冻住，再衣不染尘的人也会一瞬间被卷进所有恩怨是非。叫什么来着？哦对了——《碧海潮生曲》，因为有了痛苦，所以原本如同碧海潮生一样开阔幽远的人变得阴鸷乖戾，曲子也有了杀人的力量。

如果，如果在千年之前，帝君一定不会成天冷冰冰地对待战神，那是他的得力干将，是他最信任的人，他应该会多笑一笑、与她多说两句话的——青龙、司命，甚至腾蛇，都见过他冰雪消融剑气收敛的时刻，可惜战神没有，她被他的无情伤害，为他的残忍愤怒，揭竿而起要报复他、报复整个天界。

璇玑“柏麟，出来！”

战神掀翻四大神兽闯进了中天殿，这一次他还是没有向诸天调兵布防，司命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厌倦了，已经无谓自己生死，无谓天界存亡，这世间万物不在他眼中了。

那他眼中有什么呢？

有厌。对什么都没有感情，对一切都冷漠蔑视。这是历代天帝都不曾有过的眼神，好像他根本不属于尘世，而是神灵短暂地驾临了他造就的天地之间。山川万物、黎民苍生，甚至诸天尊位上端坐的黄金冠，都可有可无。他是降世的神灵，他睥睨一切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进，什么也留不下。

就像现在，战神的定坤剑直指他眉心，他却依然露出一副同情蝼蚁、略施恩泽的令人大为光火的神情。

战神几乎是在疯狂的边缘游走，好像下一刻就要将柏麟斩于自己剑下，青龙着急得不行，已经做好了血溅中天神殿的准备。

战神看着他端坐在高台之上，漂亮得令人不寒而栗，冷漠得好像遥不可及——明明只余几步之遥，为何还是觉得与他隔了千山万水？水中月，镜中花，天山雪，檐上霜，是她沾满鲜血的手永远也无法触碰到的风景，是她背负仇恨的肩永远也不可靠近的栖处，意难平，恨难忘，生生世世，永坠阎罗。

落仙台处，他带着天诛走向她，再没有一张比他更无情、更误人的脸了。他的眼睛本可以桃花灼灼含情脉脉，可是那里从没有丝毫的温暖，没有丝毫的仁慈，那双冷冰冰的眼睛，让她相信他从未热烈地爱过任何人——他说信任是假的，他接下的良缘花也是假的，只有血海深仇才是真相，只有无情无义才是真相。

那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不要再回天界了。

千钧一发之际，金翅鸟用他巨大而有力的羽翼护住她单薄的身体，天帝来了，羲玄也来了，他是那只在瑶池边听她诉说心事的鸟儿，缘分天注定，合该一同入凡尘。

站在远处观望的青腰玉女冷冷一笑——什么缘分天注定，分明是天帝定，可怜帝子一片痴心，竟被生身之父操控利用。

她对这位隐匿于云层之中的神秘天帝颇有兴趣，忍不住施法破开神障。

如果可以，她宁愿那一刻自己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