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呼啦啦把江萍抬走,她与梅姨置了气,此后好几日都不曾讲话。
身上淤青还未消,江萍的表姑母来了。
她生得十分壮实,手脚骨节也很粗大,看上去颇有些力气。双眼微凸,颧骨黑红,两片薄薄的嘴唇上下一碰,就是说不完的闲言和怒骂。
梅姨领着她去见江萍。
那老妇一进屋,眼里登时露出不寻常的光来,瞧着这儿也新鲜,那儿也靓丽,老树根一样的手爬上书架,摸摸抠抠,见了江萍,竟似十分相熟一般——明明上次前来一个劲儿阻拦她嫁过来,送了请柬也推说关系太远不便前往。
把大腿一拍,对着江萍啐道:
表姑母“如今可称心了?”
江萍斜斜睨她一眼,并不打算搭话。
表姑母“呸!还拿乔呢,和你那穷酸鬼老爹一个模样,从前有人护着你,现在父母也没了、男人也死了,带着个不知死活的小孽障,这偌大的东京城你还待得下去?”
她看了一眼江萍的脸色,又继续道,
表姑母“走!跟我回山西,把孩子打了,然后找个本分人,姑妈还能让你吃亏?”
江萍把她摔开,弓着身子恶狠狠地瞪她,露出一种鹰隼一般的狠戾来,只是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表姑母“好!你长本事了,怎么还要活吞了我吗?当初叫你不要嫁,削尖了脑袋也要跟着人家,瞎了你的狗眼——看不见一年到头他们打仗的死了多少?如今好了,一个人!自己过活!你爹锄头都没让你摸过一下,你能养活得起谁?来日饿死在街头,还得老娘替你去收尸……该呀,该!”
江萍“有朝一日我即便真的饿死街头,也不用你管。”
表姑母“不用我管?那谁来管?你那些街坊姨娘吗,你可少做些梦吧!谁问你来!”
江萍“我也不会劳烦她们,过几日我便搬走。你来一趟不还是想要点钱吗?妆台第二层是我攒下的家用,够你路上的盘缠了,赶紧回老家吧。”
表姑母“那我来时的盘缠呢,这些天我操了多少心,这点钱就想打发我——门儿都没有!”
她把腰一掐,大有钱不要够就不走的架势。
见江萍没理她,便径自在屋里翻找,把个橱子柜子捣腾地咣咣响,没多大功夫就翻出来一包可观的银两。
江萍眉毛立时竖起来,急急大喊:
江萍“放下!”
表姑母“好丫头,家底子这么厚还瞒着姑姑呢!”
江萍阴沉沉地问。
她表姑母讪讪缩回手。
梅姨听见动静,匆匆赶了来。
梅朵“知会你一声是因为敬重你是长辈,见了面一句好话不曾说倒罢,竟要夺你姑娘的绝户钱吗?如此也不多留你了,早日回去吧。”
表姑母“这一路上我可——”
梅朵“江萍已经给了你不少盘缠,若还不知足,这些且拿去,休要再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梅姨把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拍在她手上——方才她们几个在院中听见屋里的吵闹,草草凑了些应付她。
表姑母“嗳,嗳,说的是,我在东京城转两天就走,绝不耽搁!”
表姑母“好孩子,你想吃点什么,姑姑去给你做,这两天保证把你伺候得妥妥贴贴的!”
江萍“不必,你先出去吧,我想睡了。”
她表姑母得了银两,也不多言,拉着梅姨就走了。
梅朵“我们不好着急撵你,但这两日待在这里,你莫要再说些浑话去激江萍,否则别怪我不给你这个长辈脸面。”
表姑母“您可放心吧,有些事还用得着我呢。”
梅姨面露疑色。
表姑母“江萍肚子里那个孽障不能留,留了也是把她拖死,往后谁还要她?你们心软办不到的事我来办,这种事法子多着呢!还能事事都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