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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正廷(古篇五十一)

陌上——九世情缘

朱正廷背着曦瑶走在林中,树影斑驳,盛夏蝉鸣,他们要穿过这片茂密的林海,经过日不落草原的,然后返回畔山林语和人族的修士们汇合,此时他身上没有任何可以求援的信号,但他清楚的知道,在这片林海的尽头,还有人在等他,等他走出去的那一刻,再将他杀死。

可是朱正廷依旧很平静,他一直是这样一个人,内敛沉默,不善于表达,或许更多时候,会表现的有些木讷,以前在西宁镇上时便是如此,他的兴趣爱好很少,少的只有一种,那就是看书,看很多很多的书,多的三千道藏倒背如流,世界在他的眼中没有太多的分别,只有时间的流逝会让他在意,因为他有一条天生的夺命线,师父说,他活不过二十岁。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世界变的不再是黑白的,他仔细的想了下,是第一次来到神都,在朱雀大街上遇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姑娘,包子大的脸上,小兽般的眼睛明亮清澈,她问他,“我叫曦瑶,你叫什么名字啊?”

就是那样一个春风不燥,阳光明媚的午后,闹市街头,光明之神第一次眷顾到他头顶,洒下他生命中最明亮的一捧光和热,从此世界都鲜活了起来,因为回想起来,耳边都会有她银铃般的笑声,眼睛弯成月牙儿,嘴角上扬的刚好,两颗尖尖的虎牙可爱极了。

遇到她后,朱正廷变了,变得爱笑了,变得开始关注这个世界,关注周围的人,关注自己仍是活在这浩瀚星海中的一颗星星,于是他有了辞新学院,有了一群好朋友。

听说,日不落草原的日头永远都不会落下,那里的日落应该很美吧?

可惜曦瑶现在看不到,她安静的趴在他的背上,像一个贪睡的孩子。

朱正廷侧过头看她恬静的睡颜,无声的笑了,他不紧张,也不害怕,因为她就在这,他的太阳就永远都不会落下,他一定会带她走出周园,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的脚步。

以前师父说,他很聪明,也很有天赋,但仍然比不上大陆上那位天才秋山君,因为他不像秋山,有一颗剑心,他问师父,剑心是什么?

“是责任,是信念,是梦想又或者是你想守护的人。”

现在终于是懂了,一念明透,他的剑心,是一个人的名字。

十七岁的少年,于周园中一瞬感悟剑道,就像清风吹拂沉睡的山岗,带来漫山遍野的花香,从遥远而飘渺的某个地方,那道剑意受到感召,再次出现在他的识海里。

这一次,是那么清晰,清楚的感受到它的存在。

朱正廷看了看前方,树林中延伸的小道已经可以看到尽头,前方的视野变得开阔起来,依稀可见青草低低,有一个苍老的背影逆着光站在前方,他的背上还背着一把琴。

此时,在周园的另一头,同样有一群人在上演着追逐战,跑在最前方的是那个年轻的狼族少年折袖,他身上的伤口并不比被他背着的那个人好多少,更糟糕的是。

在他体内的孔雀翎之毒已经在侵蚀他的五感,他现在已经失去了视觉,但是他没有停下,反而跑的更快,更不犹豫,跌倒了就迅速的爬起来继续向前。

因为只有快,更快,他们才有获救的可能,七间在他的背上,不停的替他指路,以前他不喜欢辞新学院,因为朱正廷,他抢了大师兄的未婚妻,因为唐棠,在锁青宴上让他输的不甘心,现在,他却打心里感激着他们,是陈长生留下断后,是曦瑶殿下将保命的千里钮给了他们,他们才能得以逃生,是折袖现在带着他不停的与死神赛跑,争取着活下去的机会。

以前,他在离山时,师父,师兄们都教导他,流血流汗不流泪,一个顶天立地的人,要有坚强的意志,可是,就是他最信任的师兄,背叛了师门,背叛了自己的师兄弟,甚至背叛人族,而他以前最不喜欢的辞新学院的一群人却救了他,他是真的感到了委屈,感到了愧疚。

“这种时候了,你还心思哭鼻子?”折袖虽然失明,但是听觉还是敏锐的很,一下就听出了这小子的不对劲。

“我没哭!往前五十步后右转!”七间苍白着一张小脸,眼睛红了一圈。

“等到了人族的聚集地再抱着你师兄哭。”折袖不擅长安慰人,他压着体内的毒素,脚下不停的跑着。

妖族的少年因为妖化,四肢上暴长的毛发和锋利的爪,也因此大大提升了体能和五感,他们正在赶往最近的人族聚集地,身后是南客的双翼穷追不舍,她们本就是灵体,还长着翅膀,光是速度上,就比在陆地上跑的要占优势,折袖能够感觉到她们越来越逼近,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追上……

怎么办?

再往前就是人族的聚集地,但在他们到达之前一定会和那两只鸟翅膀来一场正面的交锋,现在的他和七间,无论是谁,都经不起一场激烈的对战,所以……只能铤而走险。

折袖脚下一个急刹,调转了方向后继续往前奔去。

他的前方是一片草原,那片,被划为禁区的草原……此时,畔山林语。

许多人族的修士都已经聚集于此,这两天,光是被魔族暗杀掉的弟子已经有几十人,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们都不敢擅自行动,加上周园入口封闭,更是人心不稳,大家都对寻找宝物失去了信心,有什么比命更重要?这里头有魔族的人,而且还是一等一的高手!

“一天了,还是完全没有国教学院几人的消息,七间和三师弟也失去了联系……”

苟寒食面色凝重,就在昨天,东南方的某个地方分明传来过一阵剧烈的真元波动,证明定是有高手过招,并且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突然消失。

东南方向是离山长老们交给他们几人的方位,他们的师叔就曾在那找到过一把宝剑,证明传说中的剑池或许就在附近,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寻找剑池,谁知才短短几日,竟接连遭遇魔族暗算,同族被杀的事情。

“师兄……”

就在大家都提心吊胆之时,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提着剑步履蹒跚的走进了门,苟寒食看到他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搀扶。

“三师弟!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辞新学院……勾结魔族,我被他们打伤,冒死跑了回来……”

梁笑晓痛苦的说道,“小师弟现在生死不明……咳咳,你们快……去救他。”

说完就晕了过去。

一言激起千层浪,本来就混乱的人心更是因为梁笑晓的话达到了顶峰。

“辞新学院竟然勾结魔族?”

“他们真是丧心病狂!这种人族的败类!”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无休无止,一个穿着白色祭袍的少女走上前来,她的目光是一贯的冷清,眉宇间是与生俱来的贵气。

“够了。”仅是一声轻喝,便足以平息人群的闹声。

因为她是南方圣女,是圣后最看好的继承人,是未来南方宗派的统帅,所以她开了口,大多数人都不敢再议论下去。

阮絮的手中青光闪烁,覆盖在梁笑晓的身上,那些光慢慢的治愈着他身上的伤口,待她将圣光术施展结束,淡淡的看了一眼苟寒食,“这里交给你了,我出去看看。”

说完便离开了畔山林语。

说朱正廷勾结魔族,她不信。

她相信朱正廷并不是这样的人,更何况还有曦瑶殿下,妖族和人族世代交好,又怎么会与魔族勾结?

魔族此次入侵定然是有计划的,他们要在这周园中将人族的精英都猎杀掉,能设计出如此完美计划的,除了黑袍,她想不到第二个人。

那么在黑袍的心里,能让他认为是魔族未来危险的会有什么人?

辞新学院朱正廷,妖族公主曦瑶殿下,南方圣女阮絮,或许还会有离山剑宗的几人,只是因为罗子豪前不久在天书陵破境,这次周园之行没有在列,否则,这名单上首屈一指的,应该是他的名字。

那么,一定也有人,在等着她的出现,然后杀死她。

会是谁呢?

有这样的把握和自信杀死南方圣女的人?

朱正廷在几丈外停了下来,那位背着琴的老者转过身来,他看着朱正廷,和善的笑了,如若不是知道他的来意,一定会误认为这是一位贵族出身的琴师,他甚至还同朱正廷微微躬身低头表示礼貌。

朱正廷同样回之一礼,“前辈可是要拦我?”

“身负重任,不敢怠慢。”老者取下了背上的琴匣,从里头取出了一把乌木七弦琴。

“看来前辈是烛阴司的人。”陈长生在看到那把琴时,就已经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烛阴司,一个隐世多年,几乎要失传的门派,他们居住在北方的雪原里,以音律幻术闻名,破坏敌人的心智,从而使其被幻境所困,心力耗尽而死。

“你果然很聪明,军师说的不错,如果你活着,再过几年,一定是人族了不起的人物。”老者抚上了琴弦,调起了第一个音。

“我并不想当什么大人物。”朱正廷摇了摇头,眼眸里有阳光落下的痕迹,他往前走了一步,“我想活着,活过二十岁,活过所谓的命运,那时候我就可以堂堂正正的告诉她一句话。”

老者的琴声时而凄切幽怨,时而激昂有力,音律在林中不断回想着,原本晴朗的天气都暗了下来,乌云遮去了光,只有阴风不断袭来。

将朱正廷的衣角吹的很高,他让曦瑶往他身上再靠紧了些,仿佛听不见那些音律般继续前行。

那道道琴音就像看不见的利刃将他本就破烂的衣服划的更开,划在他的身上,就是一道红色的细线般的口子,像老者手中的乌木琴,他似乎在述说着一个怎样悲伤的故事,一个琴师,又或者一个即将濒临灭亡的族群。

他们隐世而居,却依然会被世敌追杀,生离死别,流离失所,魔族的黑袍大人忽然出现在这个村子里,只要琴师能够去一个叫周园的地方,能够杀死那里的几个人,他的族人就会受到魔族的庇护,再不用被死亡所威胁。

一曲离殇,越到曲终时越凄切,声声泣血,林中的花草树木都被这音波压垮,天光暗淡,大雨将至。

于是,朱正廷拿出了一把伞,斑驳的黄纸伞撑开,对即将到来的大雨不急不躁,像一个要在雨中漫步的书生,他的脚步很慢,但走的很稳,很坚定,因为他怕惊醒背上的人,怕她睡得不舒服。

“您挡不住我的,我要到那里去。”他目视着前方,哪怕遍体鳞伤,也丝毫没有退却。

“你们是不可能活着离开周园的,那片草原,从来没有人走过。”琴师手下最后一个音落下时,大雨也如期而至。

雨幕里,琴师举起了琴,琴中有剑,只是那一瞬,有人比他更快,快的就像一闪而过的一个光点,他踩着风雪意,在雨幕中掩去了身影,手中的黄纸伞像一把锋利的剑,重重的击在那把乌木琴上,琴弦被锋利的伞沿划断,琴身被藉由着黄纸伞传递来的霸道力量击裂,那是一道澄净清亮的剑意,就好像被一场大雨洗干净的天空,无尘无垢。

琴师往后疾退几步,倒在地上。

雨停了,乌云不知何时散了开去,撑着黄纸伞的少年依旧坚定的前行着,他白衣被染上许多血色,与他背上的红衣少女交相呼应,唯一不变的,是他从始至终都背在身后揽紧少女的一只手,因为背着人而显得佝偻的背影,却如山般高大。

他们走到了日不落草原,草原的日落果然很美,广阔无边的视野中,一轮落日染红了天边的云霞,橙红的天像新娘子美丽的嫁衣,草原上的风吹来,将这片草吹拂的如同海浪般荡漾开来,空气干净而清新,带着不知名的花香,忽然陈长生想到了国教学院中的梨花树,落落在树下睡着,白色的梨花落了满身,也不知惊艳了谁的时光。

“曦瑶,看,日落了。”他轻声说。

折袖说,这片草原的深处,有最危险的妖兽,这么多年来,这片草原都被列为禁区,没有人敢轻易踏入这片无人生还的地方,可是他要去,那道剑意在指引着他往前,就在刚才,黄纸伞甚至发出了共鸣,他看着手中的伞,这是周独夫的遗物,这里是周园,会不会,这道剑意一直都在呼唤着黄纸伞呢?

“你还真是不怕死。”龙魂玉佩中传来冷清的声音,墨一直附在落落的身上替她调理内伤,他现在受到周园空间规则的压制,同样使不出力。

“嗯,我想带曦瑶一起到里头看看。”朱正廷点点头回答,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多离谱。

“你就不怕死在里头?”

“置之死地而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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