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丫鬟

天刚下完了雨，路上到处是泥泞。城墙根儿一段，或坐或躺，挤着些乞丐。这些乞丐都是些流民，专门等那些大户人家的车马若要进城，便要一哄而上，或讨要散钱，或是自荐卖身为奴，又或者卖儿卖女，充当小厮丫鬟的。当然，其中也有些掮客人牙子拐子，三教九流，不胜枚举。

珠儿披着块破毡布。低眉顺眼地混迹其中。她从宫中逃出来已经整整五天了。

那日，是她苦苦哀求了宫中行刑的老嬷嬷，又舍去了全部的细软家当，才抢出一条命。老嬷嬷先是将她掐昏。宁贵妃自然不会亲自去验证她死活。由着小太监把她往乱葬岗上随便一丢了事。反正宁贵妃早就有话，她的家人性命都捏在贵妃手里，也不怕她不死。

珠儿也不敢回家。只得打扮成个小乞丐模样，以图出路。她又不敢十分抛头露面，生怕露了行迹，所以这五天来，倒是与狗争食的多。还被那些野狗咬了好几口。

一辆朱轮马车缓缓行来。乞丐们几乎一窝蜂地拥上去，嘴里叫着：“老爷太太行行好吧，赏口饭吃了——”

“老爷要奴才不要？这孩子手脚干净着呢！”

那些高门大户的车把式自然对这等情形司空见惯，高高扬起马鞭，没头没脑地就抽下去：“起开！你们这些贱民！惊扰了贵人该当何罪！”

那些乞丐惧于鞭风，纷纷避让。却始终未曾离开。这时，珠儿只觉得背后被人一扑，她身形不由自主地便抢了出去。惊地那马长嘶一声。那车把式吓了一跳，立刻狠狠抽了几鞭子把她打在地上。夏天衣衫本就单薄，只见褴褛之下皮肤雪白，几道血痕张牙舞爪的。

“吆，还是个小娘皮！没看出来呀。”

“看着细皮嫩肉的，要是去万花楼，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哈哈哈！”

人群里叽叽喳喳哄笑不止。更有几个盲流子伸手在她腿上腮上拧一把，笑道：“嫩！嫩着哪！”

哄笑声更大了，珠儿羞愤异常。那车把式见她阻了路。又高高举起鞭子来。珠儿心想：“这条命本来就是抢出来的。今日若被打死了也强于受辱。”于是闭眼要等死。可是久久也不见那鞭子落下。周围人群也静了静。

她抬起头一看，挡在她前头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穿一件清浅碧色裙衫，发间插着一枚碧玉琉璃发钗。她一手架住那车把式的马鞭，回头对自己说道：“你还不起来？要等他打死你么？”

众人见有人出来见义勇为，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越发来了兴致。那车把式亦恼她多管闲事。仗着自己孔武有力，也仗着自己家主的权势，开口说道：“你们俩是不是找死？今日爷爷就成全你们！”

“你试试看！”那少女娇俏地说。车把式怒从心起，心想打死个把流民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事实却是那少女紧紧攥着他的胳膊，竟如铁箍一般难以挣开。那少女嫣然一笑，说：“你要找难看，那我就成全你。”

说着，手腕一翻，竟将那车夫从车上直摔下来。

珠儿见她身手了得。心想不如就跟了她去，强如在这里与狗争食。心下主意以定，翻身跪在泥巴地里，磕了个头说：“谢谢小姐救命之恩，我是好人家的女儿，爹娘都死了，求小姐收留。”说着又连磕了好几个头。

那少女忙搀起了珠儿，脸上却似有为难之意。突然朝着人群里说：“你看够了没有？”

“看够了。”一个华服公子笑嘻嘻地从人群中漫步而出，气度高华。笑道：“你要当好人，怎么不做到底？”

原来这二人正是孟岐云与梨岫。他二人自那日一番争吵，孟岐云打叠起十二分精神来哄梨岫，梨岫总不理他。这会儿见珠儿哀求，梨岫又无法做主，只好求助于孟岐云。

梨岫冷然说：“我才不要做好人。我是看她皮相不错，还可以服侍你。”

“我自有你服侍，又哪用他人？”孟岐云笑道。“好梨岫，好阿玦。你就原谅我了吧。”

只听那车厢中“呛啷”一声。似是什么东西碎了。孟岐云甚为乖觉，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可能露了行迹。一把扯起梨岫，贴近珠儿耳边说：“我们有事，先走了！你可到……”珠儿还没有听清，人却已经不见。

车厢的帘子被大力掀开。骆睿城望着人群，哪里又有想见的人的影子？

他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阿玦早就被埋在乱葬岗里，哪里又能出来一个阿玦？

他冷冷看了一眼摔在地上的车夫，又看了一眼瑟缩在一旁的珠儿，忽然觉得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