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时刻四

枕尘是被江澄背着走到客栈的。他维持一个动作太久，腿麻的都失去知觉了，然而一动那种说不出的酸爽就让他想跪下，完全没法走，正好江澄回来了，只能纡尊降贵的将他背起。

　　再说枕尘，一路僵硬着腿，不仅他难受，江澄背着他也费力。沈梦在前推开两扇门，江澄畅通无阻的将他在床前放下，枕尘松开手双腿一屈就端端正正的坐了下去，若不是衣着略微有些凌乱，那还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扭扭捏捏被绑在里面的人在他们进来的那一刻就立刻哭道：“江宗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

　　待看清他们是怎么进来的，他语速一顿，勉强回忆起最后一句：“我真的不知道……”

　　四个人都没搭理他，沈梦冷脸不说话，金凌不敢说话，江澄腰酸背痛，从放下枕尘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捶背，枕尘的腿有点麻又有点疼，低着头一直在揉。

　　聂怀桑接受了无情的洗礼，呆呆的看着他们，半晌才道：“你们……”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怎么也说不出后半句，枕尘却抬起头，欣然说道，“怀桑？你怎么在这？”目光触及他身上的紫电，又说，“还好吗？”

　　聂怀桑道：“还好。”

　　他静静地注视着他，枕尘没有反应过来，正要开口，又心思转瞬改了要说的话，道：“我腿麻了，江澄背我回来的。”

　　他解释了一句，聂怀桑即刻了然，歉然道：“是我心思狭隘了。”

　　枕尘道：“没事，你这不是明白了吗？”

　　聂怀桑不说话，心想：那是你从来都不在意这些事情，就是我想心思狭隘，也找不到狭隘的理由。

　　枕尘在他的印象里，一向是坦坦荡荡的君子，是他的就是他的，是这样就是这样，不是的从不会承认。

　　枕尘这个人的辨别度其实很高的，就是莫名其妙的，哪怕他换了一具身体，可当他真的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就是觉得这个人是他，没有为什么。

　　只要见过他，哪怕不熟悉，见到了恍如隔世的他，也同样会有这种想法，只不过并不确定。

　　聂怀桑看着沈梦恍如结冰了的眉眼，打了个寒噤，不敢凑过去。枕尘却主动坐了过来，打量了一眼，发现他这位昔年同窗，这么多年也没多大变化。当年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可枕尘看着，心里却觉得，既然他和聂明玦感情甚笃，聂明玦去了，他定然不会还是当年的模样，多多少少是变了一点的。

　　想着，他心下叹息一声，聂怀桑展开折扇，凑过来小声说道：“沈师姐这是怎么了？”

　　聂怀桑从来没有见过沈梦如此模样，心下惊叹是哪位能人惹得她大动肝火，简直就是看她一眼，都觉得自己浑身血液寸寸成冰了，不得不叹为观止。

　　枕尘也同样小声的说道：“有人惹她不高兴了。”

　　聂怀桑道：“谁？”然而转念一想，又有些明悟，道，“是你？”

　　枕尘抿了抿嘴，一脸的不情不愿，但还是点了点头不说话。

　　聂怀桑不解，道：“为什么？你们感情向来很好啊，怎么会有如此模样？”

　　枕尘皱了皱眉，并不是很想说，只道：“就是今天出了些事，她不高兴了。”

　　枕尘不再说话，奇迹的是聂怀桑也没有再提。江澄问他：“你怎么在石堡附近？”

　　聂怀桑诚恳地摇头，道：“我只是恰好路过，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枕尘却并不相信，道：“你撒谎。要是路过，那犬会叫的那么激烈？你这也就骗骗小孩子了。”

　　聂怀桑虽然知道他怕狗，但也不知道他居然对狗如此的了解，为此惊呆了一下，道：“江宗主，你培育了一个宗师级兽医。”

　　这当然是夸大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管是和枕尘交谈还是相处，都很舒服，他总会不自觉的流露出自己的本性，最后也干脆自暴自弃，不再掩饰了。

　　枕尘听言忍不住笑了笑，随即正色道：“你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我保证不说出去。”

　　聂怀桑当然信他，吞吞吐吐地才将一句话讲完：“其实那根本不是什么吃人堡。那……那只是我家的祖坟！”

　　枕尘瞬间无言以对，沉默了半晌，江澄半是嘲讽半是赞叹地说道：“你家祖坟真奇特。”

　　枕尘由衷地点了点头。聂怀桑掩面，隐隐有种要哭的感觉道：“江宗主，你们知道，我们聂家与其他仙门世家不同。因为立家先祖是一位屠夫，别家都是修仙剑，而我们家，修的是刀道。”

　　他一咬牙，干脆全交代了出去：“因为修炼之道与别家不同，立家先祖又是屠夫出身，难免血光。我们历代家主的佩刀，戾气和杀气都极重。每一位家主，几乎都是走火入魔，暴体横死。而他们性情暴躁，也与此也有很大的关系。”

　　几人不约而同想到了那位暴毙而亡的聂明玦，全都但笑不语。聂怀桑必然也是想到了他的大哥，神情一阵低落，又道：“……在这些家主们生前，他们佩刀的躁动尚能由主人压制。可在主人死亡之后，它们无人管制，就会变成一把凶器。”

　　闻言，枕尘侧目而视，兴致突起，道：“这么好？”

　　聂怀桑一下子没回过神，瞬间卡壳，道：“……啊？”

　　聂怀桑没料到他的枕大哥竟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一时间心里肃然起敬。枕尘又不说话了，低头想了一阵，又叹道：“活的比我还潇洒，真是个二大爷。”

　　他神情十分痛惜，半点不似做伪，聂怀桑尴尬道：“枕大哥？”

　　枕尘道：“没什么。”

　　他收拾好心情，聂怀桑继续说道：“那位……金小公子嘛……不知用什么法子在墙上炸开了一个洞，这么厚的墙他也能炸开，身上必然带了不少法宝，不对重点不是这个……我是说，他炸开的那片地方，刚好是我们家在行路岭建的最早的一间祭刀堂，当时还没想到两面批石砖，再在中间用泥土隔绝阳气防止它们轻易尸变，只是直接把尸体灌入灰泥里。所以金小公子炸了个洞，却没注意到他其实还炸碎了一具埋在墙里的白骨。他进去后不久，就被吸进石堡墙壁里，代替被他炸碎的那具尸体了……我定期都会去行路岭察看一番。今天一去，就看到这个，我刚捡了块石头，就有条狗来咬我，唉……祭刀堂跟我们家祖坟也差不多了，我真是……”

　　聂怀桑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尘偏头似笑非笑的觑他一眼，直让金凌羞愤难当，掩面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金凌也说不下去了，枕尘训道：“不是故意的就可以随便闯人家地了？也就我们来得早，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把师姐置于何地？你让她怎么办？早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金凌放下手，低头认错道：“对不起，下次再也不敢了。”

　　枕尘道：“没有下次。”

　　于是金凌想了想，道：“对不起，再也不敢了。”

　　枕尘勉强放过他，能说的都说了，江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道：“以后要去这等阴秽之地，别一个人去，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件事情，我会回去跟你母亲说的，这几天就不要再出来了。”

　　金凌越发怂了，却不敢反驳，委屈巴巴的说道：“哦。”

　　就再也不敢出声，夹起尾巴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