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为人一

枕尘刚睁开眼就被人踢了一脚，忍不住皱眉。

　　一道惊雷炸在耳边：“你装什么死？！”

　　枕尘躺在地上，仰面朝天，朦胧间想：一醒来就被这么激烈的热情拥抱，还真是消受不起。想我行世数载，头一次有人敢这么对我，好不委屈。

　　这般想着，他干脆闭眼装死。再说那名醒目的如同万丈灯泡一样的公鸭嗓，人也踹了，屋也砸了，出够了气，带着两名家仆大摇大摆迈出门去，摔门高声命令：“看牢了，别让他出来丢人现眼！”

　　门外家仆连声应是。待到人走远了，屋里屋外都静了下来，枕尘十分悠哉悠哉的躺在地上歇息，他只睁开眼，侧头看着陌生的环境和这满地狼藉，继续缓和他的头晕目眩，耳畔有一种声线在滋滋作响。

　　过了很久，他顺手摸来一把铜镜，往里一看，一张白得出奇的面孔出现在镜中，两坨大红不均匀也不对称地坨在面颊一左一右，只要伸出一条鲜红的长舌，活活就是个吊死鬼。

　　枕尘看了一会，心道：“这要是放在晚上去扮鬼，倒是挺合衬的。”

　　想着，他思索了一下，轻轻抹了一下脸，摊开手一看，抹下一手的白粉和胭脂味。枕尘受不了，分外嫌弃的撇过头，十分用力的甩开了他满手的粉末，暗道一声：“该死！”

　　也确实该死，此刻他分外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这么作死，居然想看看这粉有多厚，现在倒好，枕尘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去。

　　这味道，简直了。熏的枕尘不受控制的打了三个喷嚏，脸上的粉簌簌抖落而下，让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妈耶，他为什么还活着？！

　　怀着满心的绝望，他憋着一口气，勉力支起身将脸上的胭脂水粉都给抹去，才发现这人长得还不错，只是品味的清奇让他无法接受而已。

　　他又咳嗽了一下，低头一看，这才注意到身下有一个圆环咒阵。环阵猩红，圆形不规，似乎是以血为媒、以手画就，还湿漉漉的散发着腥气，阵中绘着一些扭曲狂乱的咒文，被他的身体擦去少许，余下的图形和文字邪气中透着阴森。

　　枕尘好歹也做过几年的夷陵老祖，虽不是修习鬼道，但对于这种东西也学了几分，一看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的阵法，而且还有点不对。

　　他大概猜出了什么，又思考一下，被血腥味熏的胃里翻江倒海。看了眼地上的胭脂水粉，十分冷静的两手拿起，然后在周身抖了一抖，中和了一点双方的味道。

　　他将袖子挽起，毫不意外的在两腕上看到交错着数道利器划过的狰狞伤痕，心道：“我什么时候被划为厉鬼邪神了？这世上有比我更安分的人吗？”

　　他略感不满，对自己的遭遇更是哪哪都不顺眼。但也没有说些什么，好脾气的将袖子弄下去，举手投足都不带情绪波动。

　　这间屋子大是大，却空荡又寒酸，床罩棉被不知多少日没有换洗了，散发着一股霉味。墙角有一只竹篓，本是用来扔废物的，方才被踢倒，脏物废纸滚落满地。枕尘打量一二，不由皱眉随手拾起一只纸团，展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于是他把地上所有纸团都收集起来。

　　这纸上的字应当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苦闷之时写来发泄的东西。有些段落语无伦次、颠三倒四，焦虑紧张透过扭曲的字迹透纸扑面而来。

　　枕尘靠着连蒙带猜的看完，差不多捋清了一切，念在他可怜，也就不跟他计较这些琐事，嘟囔着道：“就不能换个人吗？”

　　虽然是这样说着，但事已至此，也就没有回旋的缘故。枕尘叹息一声，觉得疲倦，干脆又躺下去睡觉。

　　辗转反侧，枕尘睡了大半日，又发了几个时辰的呆，听到一阵脚步声靠近，有人踢了踢门，不耐烦地道：“吃饭了！”

　　话是这么喊，门却没有被打开的意思。枕尘扶着墙勉力走过来，低头一看，这扇门下方打开了一扇更小的门，刚好能看到一只小碗被重重放在门前。

　　外面那家仆又道：“快点儿的！磨蹭什么，吃完了把碗拿出来！”

　　小门跟比狗洞还小一些，不能容人出入，却能把碗拿进来。两菜一饭，卖相奇差。枕尘没什么情绪的端起碗，拿起插在米饭里的两根筷子，低头就吃了起来。

　　对于食物他并不是很挑，但并不代表他不挑。虽然寻常人家的一碗米饭他也能吃的香，然而像这种卖相极差的残羹剩饭，他却是绝对失了胃口的。

　　都说是残羹剩饭，那自然是吃不出什么的，他吃了小半碗，实在是吃不下了，便放下碗筷，整了整衣衫，对着大门思索了片刻，便提脚一踹，门闩“喀”的裂了。

　　那两名家仆正在眉来眼去有说有笑，被突然向两边弹开的屋门吓得齐齐尖叫。枕尘待在屋子里，眯着眼适应了一会的阳光，径自走出来，皮肤有着轻微的刺痛感，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反应。

　　阿童方才叫得比阿丁还尖，定神一看，见是那人人可欺的疯子，胆子又大了，自觉要挽回刚才失的面子，跳过去斥狗一般地边挥手边斥道：“去，去！回去！你出来干什么！”

　　哪怕是对待乞丐或是苍蝇，也不会更难看了。这些家仆过往多半平时就是这么对莫玄羽的，他也从不反抗，才让他们这般肆无忌惮。

　　枕尘皱眉，心平气和的瞧了他一眼，弹了弹指尖，手中的一枚石子打在他腿上，阿童哎呦一声就跪了下来，方向正好对着枕尘。

　　戏弄完，顺着嘈杂声往东边走去。东院东堂里里外外围着不少人，枕尘一脚踏进院子，便有个妇人高出旁人一截的声音传出来：“……我们家中有个小辈，也是个曾有仙缘的……”

　　肯定是那莫夫人又在想方设法和修仙世家牵线搭桥了。枕尘不等她说完，轻轻推开了人群走进厅堂，笑容如沐春风，道：“莫夫人是在说我吗？”

　　他说话温和，不紧不慢，给人的第一印象不会很差，却成功的打断了莫夫人的话。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枕尘却仿佛对凝滞的场面浑然不觉，眉眼温润，唇角含着三分笑意。

　　为首的少年看过去，觉得眼熟，恍然间脑海里有一道影子闪过，道：“这位是？”

　　枕尘出来时整理好了衣衫，又到一处用清水净面，倒是不怎么看得出来狼狈，与原先的模样大相径庭，一时间莫夫人竟是认不出来，好半晌不曾说话。

　　枕尘垂眸，眼里的粼光璀璨，温声笑道：“在下莫玄羽，见过诸位……”他顿了顿，笑意更深，方才接道，“仙门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