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不说话,只是一直哭着,枕尘也好声好气的安慰着。他说话温吞,给人一种认真稳重的感觉,奇异的抚平了江澄巨大的伤痛,慢慢的稳定下来,道:“我们走吧。”
枕尘道:“嗯。”
一路上江澄都不说话,枕尘也不去逗他开心,于是江澄走着走着,突然间就思绪涣散。
江澄其实是喝过莲心苦茶的,那时候沈梦坐在亭子里品茶,见到他们,邀他们过来尝尝。枕尘尝了,道:“又苦又涩,但有种风雨过后的平淡宁静。”
江澄则皱着眉,苦着一张脸喝完茶,半晌不曾说话,枕尘忧道:“江澄,怎么了?”
江澄过了好一会才缓过劲,目光呆滞,呐呐道:“为什么我喝的这杯茶,颜色这么深厚?”
沈梦十分平静,道:“哦,那是我放苦竹了。”
一时间,枕尘不知道是该同情还是幸灾乐祸为好,默不作声,江澄则艰涩道:“我和你有仇吗?”
沈梦坚决道:“没有。”
她死都不背这口无妄之锅。
江澄呵呵道:“受教了。”
沈梦:“……”
这三个字听的沈梦脊背发凉,有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头滑过。但她想不出会有什么祸事发生。
江澄喝水,道:“很苦,如同狂风暴雨一样猛烈,苦的我都暂时性失去味觉了。”
沈梦哦了一声,道:“那现在呢?”
江澄想了想,道:“唇齿留苦,现在又比白开水还要没味道,就像是一张有颜色的纸慢慢腐烂、褪色,变得皱巴巴的又很空洞。”
沈梦听罢,道:“这就是人生啊,不是风雨过后的平静,就是失去感情的色彩,如行尸走肉一般。”她说,“很多人都说,风雨过后就会出现彩虹,其实那种平淡也算是一种彩虹,意味着你长大了。但也有人受不住苦楚,因为那种苦刀刀致命,当命没了,那就是行尸走肉了。”
枕尘也点头说道:“一张纸变得皱巴巴了,那就意味着它要退休了。如果人就是纸,那就象征着那个人的一生已经到达了尽头,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记住了。这也意味着,如果一个人行尸走肉,那他的存在感就好比透明人,可能就算是旁边有人,但分离后你问别人他旁边人的事情,别人就会发现自己的记忆似乎被一层雾霾笼罩,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连色彩都是灰暗的。”
江澄懵懵懂懂的听完,不是很明白,但这种事情如果没有现成的题材给人观看,说的再详细也听不懂还是听不懂。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江澄却恍然间顿悟。
只是为什么要是他啊?
他一点都不想要成为那道题材。
两个人走走停停,轮流歇息,一路上两人都异常沉默,彼此之间无话可说。江澄总是低头,食指上的紫电被他转了一遍又一遍,百试不厌。
这一次两人一同出去找食物,江澄正站在树干上摘果子,枕尘站在树下低着头想事情,然而等到江澄抱着一堆果子下来的时候,树下却已经没有人了。微风拂过他的发丝,周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他一个人,而枕尘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
江澄蓦然惊醒,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晓,他披上外袍走出去,一颗心焦躁而彷徨不安,只是来到枕尘院子里,他又忽然停下。那棵树上挂着两颗小小的紫、青花铃,被风吹过的时候叮当响,两颗圆珠撞击在一起,发出玉珠落入盘中的清脆声,悦耳动听,这才让他的心缓缓回到原位,一瞬间平静了下来。
等天完全亮了起来,枕尘从房间里走出来,眼神清明,似乎清醒了很多时候,见到江澄,吃惊了一下,愣了愣,道:“你怎么来了?做噩梦了?”
“嗯。”江澄缓缓坐下,倒了两杯热水,自己先品了一口,脸色红润了一些,才缓缓说道,“我梦到阿娘和父亲了。”
枕尘沉默了,听他说:“枕尘,那一天你到底去哪里了?”
枕尘笑了笑,道:“去找水了,不小心碰见温家人,就这样了。”
江澄不信,看着他道:“你现在还骗我。找水我们可以一起去,为什么不带我你就自己先走了?为什么就这么正好碰到温家的人了?你带我们去摘莲蓬的时候,可从来都没有被逮到过。”
枕尘无奈,道:“江澄,这话我跟你说不清楚。而且,摘莲蓬只要我们早一点走,谁都可以啊。”
江澄道:“好,就算是这样,你碰到温家人为什么我不知道一点声响?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枕尘说不出话,他低着头,双手握住放在腿上,抿了抿嘴,最后只有一句:“对不起。”
江澄被他气笑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愤怒还是在难过,但他还是嘲道:“你哪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给你拖后腿了。”
枕尘却道:“云梦双杰哪有什么拖后腿的?以后这话就别再说了。”
江澄不语,片刻后只是起身,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这里。枕尘也不敢拦,只能自己一个人坐在石凳上,低着头内心惴惴不安,杯子里的水倒映着他此时的模样。
其实江澄并没有说错什么,他确实没有去找水。那时候江澄在树上摘果子,本来一切都是好的,然而他却听见了温家人交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枕尘不可能叫江澄下来,不然就真的要被发现了,还是一抓抓两的那种。
枕尘不敢赌,也不敢有什么侥幸。他轻轻地走出去,特意将人引到另一片山林,最终还是被抓获。
被化丹的滋味不好受,受制于人也不好受,他最终被丢到乱葬岗成日与非人为伍。
正如他所说的,如果可以,谁愿意走这些独木桥?又不得好处,不得结伴。
枕尘忽而弯下腰,一手搭在小腹上,轻轻喘息着,也分不清到底是怎么了。
此刻枕尘不仅心口难受,胃还疼的不行,不大一会额头上便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水已经凉了,但他还是拿起杯子想要饮下,却被另一只手截了下来,身后江澄骂道:“你是不是不觉得疼啊!还喝冷水,是嫌命太长了嗯?”
他一边气急败坏,一边又给枕尘倒过一杯水,枕尘接过,闻言笑了一下,然而很快就皱起眉。那一笑扯到了他伤口,反倒是更疼了。
江澄道:“活该。”
虽然是这样说着,但他还是扶起枕尘。枕尘坐直了,觉得稍稍好过了一点,将杯子里的水小口小口喝完,才缓过劲。江澄递给他一张帕子,枕尘擦了擦脸,有气无力的靠在他肩膀上。江澄没脾气了,道:“回去睡吧。”
枕尘闭着眼,道:“嗯。”
他又靠了一会,才自己站起来,神色恹恹地走回房间。江澄见此,也一个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