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有人二

当夜，江澄又做梦了。

　　一阵疾风从身前掠过，枕尘大喊道：“师姐，救命啊！”

　　江厌离端着托盘，闻声一怔，偏头瞧去。只见十岁的枕尘穿着晕黑色连理缠枝衣袍，梳好的头发凌乱不堪，正疾速像她奔来，身后的妃妃也不依不饶的跟了过来。

　　江厌离愣了一会，连忙将他护在身后，向妃妃皱眉道：“妃妃！”

　　妃妃急刹不住，一头栽进了旁边的树林里，好歹没伤着江厌离。

　　灰尘散去，露出了最后的江澄身影。少年面容稚嫩，穿着家袍，低头呐呐道：“姐姐。”

　　江厌离看着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终于站起来的枕尘赶忙解释道：“是我是我，这是我自己要做的，不关他的事。”

　　“嗯？”江厌离疑惑道，见他衣袍脏乱，伸手帮他整理，发现衣角有一道口子，扭头看向妃妃，发现它牙齿缠着一根黑色的丝线，当即明白是怎么回事，继续道，“尘尘弄这个做什么？”

　　枕尘嘟囔道：“我就是想练练。”却结果发现只能想想。

　　“噗。”低着头的江澄没有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发现姐姐在看着自己，赶紧捂嘴，一脸无辜的看着她。

　　枕尘看着江厌离放下的托盘，里面有一罐桂花和蜜，还有一套青瓷莲瓣宁水茶具，道：“师姐，这是要泡茶吗？”

　　江厌离道：“啊，是啊。今天来了位朋友，你们见见也好。”

　　说着，她端起托盘，带着两人走进亭里，对沈梦笑道：“抱歉，中途有事，来迟了。”

　　沈梦浑不在意地摆手，道：“没事。”

　　江厌离一边要坐下，一边对伊师介绍道，“这是我的两个弟弟，大一点的是枕尘，年幼一点的是江澄。”

　　又转过头，对江澄二人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夜半观女修士，沈梦。”

　　关于江澄和枕尘的事，绝大多数人皆知，有人说：“江宗主对枕尘比对江晚吟这个亲儿子还要好。”

　　还有人说：“比起枕尘父母早逝，江晚吟输就输在亲人身上。”

　　也有人说：“枕尘啊，云梦江氏的首席弟子，和谁都能谈笑风生。”

　　然而这一切，都不如她听过的最狠的一句：“江澄生来，就是给枕尘衬托的笑话，不提也罢。”

　　回过神，沈梦示礼，道：“夜半沈伊师。”

　　江澄回礼，道：“云梦江晚吟。”

　　枕尘亦礼，道：“云梦枕风过。”

　　各自落座，沈梦为他们斟茶，江厌离接过，笑道：“伊师的桂花蜜茶最有名了，你们尝过之后一定会喜欢的。”

　　江澄道：“有名的桂花蜜茶？我记得好像是夜半特有的产物，其他地方都没得见。也做不出那味道。”

　　枕尘也想了想，道：“确实。不过我记得，四茶里面榜上有名的是桂花净水茶，不放蜜也有特有的清香味。”

　　沈梦笑道：“是啊，不过只有夜半才有净水，所以只能用蜜来替代了。一般来说，净水是只有待贵客才会用上，蜜茶是入观者皆能尝到，久而久之，也就出名了。”她说，“这回来的匆忙，下次我装净水来给你们斟一壶尝尝。”

　　枕尘欣然道：“好啊好啊。”

　　听的一行人都笑了。

　　江厌离吃着桂花糕，对他们道：“伊师要在这住上三天，她是观主的得意弟子，有什么问题你们都可以问她。”

　　沈梦也道：“是啊是啊，哪里不会都可以来问我。”

　　江厌离道：“伊师脾气很好。”

　　沈梦笑道：“你这是在夸我吗？”

　　枕尘听着，奇怪道：“师姐，都说不熟之人才唤字，为什么你们关系这么好，还念着字？”

　　闻言，江厌离笑道：“嗯，这个呀……我就是觉得，唤她字更亲近一点。”

　　沈梦点头附和道：“我也这么觉得。”

　　枕尘恍然，道：“原来如此。”

　　卯时，枕尘执思华练剑，江澄来找他，两个人一同前去梦苑，沈梦正在苑中看书，见到他们，笑道：“来了，有什么事？”

　　枕尘道：“说不出有什么事，就请您先看着我们练剑，有什么不足不对之处，说出来就是。”

　　沈梦道：“哦，开始吧。你们谁先来？”

　　江澄想了想，道：“我先来吧。”

　　“嗯。”

　　江澄先练剑，费了半小时，道：“如何？”

　　沈梦说：“狠劲不足，优柔寡断。剪不断，理还乱。”

　　听罢，江澄陷入了沉思。枕尘上前练剑，才刚停下，就听她道：“玲珑七窍，心思太多，你不可能防住所有地方。就像是推动竖立着的木块，要不然不动，要不然一动就牵扯全身。”

　　枕尘沉吟片刻，抱拳道：“受教了。”

　　沈梦想了想，又笑道：“我觉得你们俩可以互相弥补。江澄不够狠，你可以替他狠。你心思太多，他比你爽快。各有各的好。”

　　“明白了。”

　　三个人在亭子里坐下，枕尘说：“您见过秋兰舞吗？据说见过的人都会溺毙在编织好的梦境里。”

　　沈梦道：“没见过。不过倒是听过师尊说过几句。”她抿茶，抬头看了看天，这才缓缓地叙述。

　　原来，前任观主有幸见过秋兰舞一面，而他也只留下了短短六个字：“自欺欺人罢了。”

　　可沈梦却说：“就算是自欺欺人，我们也愿意啊。美梦，谁都喜欢……”

　　她喃喃了一句，然后又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枕尘沉默了一下，江澄却是没有忍住，道：“我想和您谈谈。”

　　沈梦笑了一下，道：“好。”

　　枕尘垂眸，道：“还是你们去吧，我就在这等你们。”

　　语罢，二人移至书房，江澄道：“我想知道，怎么才能见到秋兰舞。您一定知道方法的。”

　　闻言，沈梦并不惊讶，而是笑着反问：“哪怕是死去也可以吗？”

　　江澄抿唇，重重点头：“哪怕是死也可以。”

　　于是沈梦终于淡下笑容，不轻不重道：“你要明白你现在在做什么。江澄，你以后会是莲花坞的主人，人人都要称你一句‘江宗主’，你父母也会为你骄傲，不会再有人轻视你姐姐，枕尘也会一辈子做你下属，你还有何不能够满意？江澄，也许现在对你来说是残忍了一点，但你的目光要看远一点，也许未来你会光风霁月，也许……”

　　“够了！”江澄怒吼道，“您明白什么？我不想做莲花坞的主人，也不想要什么光风霁月，这一切，怎么比得过我缺失的时光？！”

　　江澄眼里泛起了泪光，他说：“我什么都明白。父亲眼里只有枕尘，就像是他们说的，他对我这个亲儿子都不如枕尘一个外人。枕尘姓枕不姓江啊！就是母亲，她也不允许我输给枕尘，我也不想输给枕尘。还有姐姐，每一次第一碗莲藕排骨汤，她都给枕尘，而不是我。她一心挂念的都是枕尘，第一个想起的也是枕尘，而不是我这个亲弟弟。枕尘说的没错，她确实像极了父亲，几乎没有脾气。”也不曾施舍我一点余光。

　　江澄说：“更何况，你说的，都只是一句也许。我赌不起。”

　　他不再和沈梦说话，面无表情等泪光褪去，才推开房门走出去，不曾回过头。

　　沈梦终于明白，她所看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如果不是不满委屈压抑到了极点，他许是不会说出这些话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江澄说的也没错，他姐姐确实像极了他的父亲，脾性好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