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与君同游

时光就像是手指缝隙的流沙，在弹指间一忽而过。朝朝暮暮岁岁年年也犹若眨眼一瞬。

好似当年宫墙深处御花园内遇见充满稚气的男孩面容还在眼前，而今朝照映在了那双极美的淡紫色双眼中的已是逐渐成长却仍稚气不减的俊美苍白的男孩脸庞。

“你要走？”沈云卿清冷又带有几分甜美的声音传进了她面前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孩耳里。

“是。”男孩顿了顿，眼神下垂，像是在犹豫，却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那双琥珀色的眼，道，“我和羽之。”

沈云卿不说话，暗自抿唇，心中纠结万分。但看到了男孩眼神中透露着的坚定与倔强。唐晓翼一旦下定了决心要做什么，那么就谁也改变不了，再多的劝诫也是白费口舌。——她向来清楚。

可她舍不得。

“你没有告诉唐奶奶吧。”她道。语气平淡，脸上也没有什么波澜，始终保持着那一份优雅与矜傲。尽管如此，她心里却是焦急得要紧。

唐晓翼却是笑了。

弯弯的眉眼有如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却也透着一股桀骜不训；朱唇皓齿炫目得像是那白日里灿烂明媚的阳光，耀眼而不可及。他的一瞥一笑皆是惊鸿。沈云卿的心跳似乎真的有那么瞬间漏了一拍。

“沈大小姐向来聪慧，不过这一次，您可猜错了呢。”

“是吗……即便如此，你也应该知道，太子出逃皇城会有什么后果。”沈云卿微微蹙眉，略有不悦。话音刚落，唐晓翼的声音就响起在她耳边：“我不知道！”

她望着他，眉头蹙地更紧。

天朝唐家先帝早在几年前因病驾崩，皇后没过多久也随之而去。本该是太子唐晓翼继承父业，登基帝位。却又因其年幼心智尚未成熟，皇太后唐雪与诸位臣子协商议事，由她垂帘听政，暂理朝事。

太子唐晓翼又于三月前诊断出绝症，招来闻名俗世的众多神医却不得治。曾一次同将军出宫求治，便于民间一家医馆结识三位同样患有绝症的伙伴——希燕、于飞飞和林鹰——以及一外国小公爵——温莎·D·希哈姆。

从小就在这冷冰没有生气的医馆中生活的伙伴们对外面的世界憧憬异常，唐晓翼甚是不忍见其在此地等死，竟是提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

“去冒险吧，我们一起去世界各地冒险吧！”

这一消息不知如何传到沈云卿耳里，便有了如今这一幕。

只见唐晓翼收敛起了笑面，神情也透出许些对她的不满。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对，又挑起眉来，自嘲般笑笑说：“不是还有欣儿吗。”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些什么，难以启唇言说，却又微微叹了口气，接着道：“反正，我也活不久了。倒还不如用现在这所剩不多的时间去云游四海，浪迹天涯。不必每天看着冗长的奏折——现在不用，以后更不用。如此这般，岂不潇洒自在。”

言语中所提到的“欣儿”，是太后唐雪在唐晓翼被确诊绝症后一次出宫捡的孤儿，做其养孙，赐名唐欣。此事传出，举国上下无一人不感叹唐欣幸运、命好。毕竟唐族只剩唐晓翼最后这一血脉，他又命不久矣，以后的帝位，定是由唐欣继承。至于唐雪为何要将一孤儿捡回来，许是怜悯之心乍起罢，又许是因唐家再无传人罢。谁知道呢。

“我此来回宫，就是为了向祖母告知这一事。她……也同意了。况且，我可不想就这样苟活在枯燥无趣的皇城里，而后草草了结生命。”语罢，他又加上了一句：“羽之，也是这么想的。”

沈云卿沉默不语，心底里生出几分酸楚，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如今身患绝症命不久矣，又计划出世游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你们……何时出发？”唐晓翼说完后沈云卿与他便都没有说话，两人陷入一份尴尬的局面。但是沈云卿开口打破了这一僵局。

“今晚。”唐晓翼说到这时，深深看了一眼她，又撇过眼，继续说道，“连夜就走。”

她听见这话，挑眉轻笑。“太子殿下身份高贵，一个小小医馆罢了。岂不是，想走就走。何必要等到连夜赶走？”

“啧，沈大小姐莫非忘了羽之。”唐晓翼耸了耸肩，抱胸轻语，“我可以想走就走，他们可不行。”

“啊。懂了。”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沈云卿打断了。她点点头，目光望向远处，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跟你们一起去。”

此话一出，倒是叫唐晓翼略有所惊，微微睁大了双眼，咧开嘴又笑着对沈云卿问道，语气中戏谑不减。

“你？将军府邸身份显赫的千金大小姐、名动京城百年难遇的才女沈云卿？为了要和我们这一群身患重疾随时可以亡命的病残游迹天涯而抛弃如今锦衣玉食的生活？何必如此呢。”

沈云卿也跟着他笑了。上勾的唇角牵动着精致的面容，腮上深陷的酒窝透出盈盈笑意。“怎么，不可以吗？”语调微微上扬，声音清脆灵动，眉梢眼角间的盎然笑意溢出，略显俏皮。

——难得一见。

她的目光直直深入唐晓翼的眼底，千回百转怎样都出不去，恍如印刻在了他的脑海当中。所谓惊鸿，便是匆匆一瞥却惊艳平生，印象之深但问何以挥之去。

眼中星波流转，云烟浩渺如诗。纵使相顾无言，也能互知其意。

“当然可以。”

像是一睁一闭眼间，他们所处的位置就来到了皇城之外的一家医馆内。

时逢傍晚，夕阳斜下，窗外是朦胧的暮色，以及红遍天的晚霞。薄云悠悠飘渺，飞鸟结伴翱翔。沈云卿静静地站在窗沿，淡然眺望着外边的景色，晚霞与美人，仿佛也成了一副迷人画卷。

起风了。轻柔的风儿从窗外吹来，拂过她的脸庞，撩动了她的发梢，也使她的衣袖微微摆动。她淡紫色的眼底，照映着外面轻轻摇曳着的梧桐树桠，天边的云彩也随风悠悠飘去远方。

瑰金色的日光穿过千层云朵，照射于地，在陷入黑暗前给予这片土地上生灵们最后的温暖。

“阿卿。”出神之际，她身后响起一道呼唤，回头望去，羽之众人已站在了她的身后。发声的女孩名叫希燕，高挑的个子，扎着紫粉色的双麻花辫，生得温雅柔顺，一见便讨人欢心。

沈云卿望见了她，也回应着她：“燕子。”她顿了一顿，环顾四下的几人，又说，“要出发了吗？”

希燕的脸颊消瘦苍白，但还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即便身有重疾，命不久矣，却也能够坚强乐观积极快乐地活下去，这正是沈云卿对羽之有着由衷的好感与同情怜悯之心的原因。

“想来叫下你去收拾收拾东西。他们见你望着外面太专注了，倒也不忍心打扰你。”希燕说着说着，自己就捂起嘴笑了起来，又回答她道，“等入夜了，我们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