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煮壶清酒

若论起当今长安城内外何家店肆最为有名，那便要数京城内的拾花酒肆了。

长安城同往日一般喧嚣繁盛，街道两旁店肆林立，空地上还有不少正叫卖的小商贩。人流如织，络绎不绝，一辆辆马车在青石板路中央徐徐而过。

天色渐暮。曲折狭长的青宁街上的店铺已经纷纷挂起彩灯。这是城内最华丽的街道，却与它的名字完全不相符合。夕阳余晖淡淡普洒在拥有数不清的雕梁画栋、重楼飞檐，古朴而又华美的青宁街上，又为长安晚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风总是说起就起，拂过了街上人们的脸颊，沿街一路吹到尽头。青砖红瓦，朱木红门，青宁街的尽头是一家酒肆。门前的酒旗被晚风吹动，悠悠飘扬。

绚烂的华灯闪烁，照亮了酒肆顶上用飘逸的字体刻着“拾花酒肆”的气派牌匾。

望眼酒肆，里面挤满了人，灯烛辉煌，繁华喧闹，想来也是生意兴隆。酒肆中央的舞台上，门帘轻掩，歌姬蒙住了面纱，弹奏着淡雅宜人的古琴，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周围，雕花窗桕也皆是镂空的，琴声袅袅在厅中回荡着。

这拾花酒肆共有两层，楼下是散座，楼上则分隔为小室。此时众人皆被台上奏起的悠扬婉转悦耳动听之琴音所吸引，一曲奏罢，台下掌声也是雷鸣般响起。

要说这歌姬，虽是常常蒙着面纱，却叫人单看一眼就能辨出她定是位美人儿。只不过，传闻中无人见过她的真颜。

但要说此家酒肆最美的人儿，还是那位店主莫清酒了。偏偏店主是最为神秘的，从未在众人前露面。倒有几位路过后房时无意间从门帘的缝隙中瞥见貌似是店主，并且从未在店里见过的人表示，她是位绝世佳人儿。

而拾花酒肆里的店员都是少女，不是清新活泼就是温婉可人。只是她们都洁身自好，从不与客人相近。可这倒也无妨，远远瞧上几眼，一饱眼福，也是值得。有酒有佳人，何不乐哉？

因此，许多人慕名而来，拾花酒肆的名气也越传越大，业绩更是蒸蒸日上。

这里虽说是酒肆，却也兼营了茶楼的业务。自然也会为顾客提供茶叶点心。茶饭之余，人们总爱聊些家常八卦。

“皆传拾花酒肆美人多，我之前还不信。进来之后才发现，还果真如此。话说你怎么也不早些跟我说说这里！”楼下散座上的一人声响有些大了，话中内容惹得周围几人发笑。

另一人笑着道：“说了你也不一定会来啊，这次还不是我硬拉你来的！”与他们同坐的一人似是想起了什么，也道：“说起美人，我倒想起当年的沈云卿来了。她那绝美容颜，便真是如神祇一般了。怎么就……”

他其中一名同伴不悦了，拍桌高声叫道：“提她沈云卿作甚？当年可不就是他们沈家与殷家勾结，发起了叛乱吗？而且……还是她亲手杀害了我们的先皇！”

“诶，我只不过轻微感叹一下而已，何必发那么大火。”这边声音大得很，旁边几个座位上的人也听到了，也纷纷开始谈论起这沈云卿来。

“想当年，沈云卿也是位才貌双全，名动天下的佳人，与当时太子唐晓翼更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今回想，他们还当真般配。”

“听闻那时他们关系的确非同一般。金童配玉女，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哎，只可惜三年前，那沈云卿为何就非要……”

一名大汉突然吐了口唾沫，满脸嫌恶，抱胸说道：“切！哪里般配了？沈云卿她配吗？殷沈两家叛乱，她作为那时的沈家少主，而且为主力，定是早就知道两家意图叛变。没准她一开始接近太子殿下，就是阴谋！”

“我倒觉得，沈云卿定是有什么苦衷的吧。”众多骂声中有一道清脆灵动的女声响起，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呸！什么苦衷！你怎么帮她说话？莫不是当初与她同流合污的殷家后裔？”

那女声的主人是位穿着淡黄色衣裳、粉色头发的小姑娘。她明显被随她话音落下而响起的一片骂声给噎住了，但还是执着己见，声调也提高了不少：“我、我才不是呢！沈云卿的确是在三年前杀害了先帝，可那时候，她本来是可以杀掉所有有异议的人，夺了皇位的。但她没有不是吗？！”

一时间，整家酒肆每一桌顾客谈论的便都是关于沈云卿几年前的事情。有骂声，有唏嘘，也有寥寥无几的几声辩护。所论内容大同小异，偶有微弱的异声，也会立刻被压了下去。

拾花酒肆进门便是柜台，柜台后面则是后房，后房装有门帘。此时酒肆内依旧喧嚣，人们纷纷谈论着三年前关于沈云卿的往事。

莫清酒靠在后房里的门边上，侧起耳朵静静地听着门外众人的交谈。

她肌肤胜雪，双目却犹似一泓沉寂而深不见底的死水。只是站在那里，也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窈窕之姿，绝美容颜，在哪里都是及其惹眼的存在。索性后房除她以外再无他人。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清冷与淡漠。

“阿姊。”此时有一人儿掀开门帘，进了后房，目光瞥向莫清酒，出声叫道，语气中还有几丝担忧，“你……没事吧？”

是那歌姬，她将原本蒙在脸上的轻纱摘下。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着，在她细致的脸蛋上显出浅浅的忧虑，让她原本就美得出奇的容貌更添了一份我见犹怜的心动。

“无事。”莫清酒抬眸望向那歌姬，轻声道。又歪起了头，自嘲般笑了笑，对面前的歌姬说道：“我只是没有想到，这里竟然有人会帮我说话了，倒真是惊奇。”

“……”歌姬微微动了动手指，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微微叹了口气，还是没有说话。

莫清酒没有理会她的小动作，目光转向门外，透过门帘的缝隙，能够看见酒肆中热闹的场景，与后房里只有两个人的宁静形成了鲜明对比。

“有人来了。”莫清酒淡淡地朝着身旁的人儿说道，抬起手在面前一挥，已然是变了一种模样，没有方才那般绝美独资，却依旧能叫人认为是位美人胚子。她最后望了一眼那歌姬，便掀开门帘走到了柜台后面。

此时，酒肆那扇被精心雕刻的檀木大门也随之打开，门外的风夹杂着夜间的一股凉气恣意涌入了酒肆的内部。

跨过门槛的是一位穿着做工考究的绸缎衣服的少年，华贵的衣袖随风微微摆动着。他踏着一双黑布鞋慢悠悠走到了柜台前。“煮壶清酒，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