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离别

最后，张以安还是在朴灿烈的陪同下坐上了陈尚岑开来的车往医院赶，几人一路开到医院门口，又在他的带领之下轻车熟路的走到一间VIP病房前。

陈尚岑首先开了门进去，张以安却在门口踟蹰起来，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一角床沿，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迎面扑来，着实呛人。

手心忽的一暖，她下意识的抬眼便对上了朴灿烈安慰的双眸，他轻轻扯了扯她，将她往病房里带。

一步一步，越发趋近，无处安放的视线在过分干净的房间里辗转一圈之后，最终还是尘埃落定缓缓落在了床上的老人身上。

那一瞬间，她不置可否的呼吸一滞，距离见到陈远桥还是半个月之前，才那么点的时间，他就已经沧桑到完全变了模样，花白的头发找不出一根黑色，两颊凹陷，纵使平稳的睡着，这能看出他满脸的法令纹，两米宽的床上他只是占了一角，印象之中高大冷酷的身影不再，转瞬即逝的是这个佝偻的小老头，张以安五味杂陈的看着他，只是紧紧的握紧了朴灿烈的手。

陈尚岑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他恭顺的弯腰附在老人的耳边，轻轻唤道，陈尚岑“爷爷，你起来看看，我把小泽带回来了。”

老人的身体猛地一晃，他喃喃的念着几个辨不清字眼的词汇，紧接着缓缓睁开了浑浊的眼睛。

陈远桥迫切的对上陈尚岑的眼睛，咿咿呀呀的张着嘴，张以安依稀能听到他在叫她的名字，心口无疑一疼，她默默垂下视线。

一个人的情感果然是那么奇怪，明明恨占了90，只要最后的10是变相的关心，那过往的一切都会随之消散，从后来居上的10开始计算。

张以安换而想之，如果今天是她躺在这里，那么她足以有资本不会原谅陈远桥。

一双锃亮的皮鞋突然撞进视线，张以安抬眼望去对上陈尚岑有些通红的眼睛，陈尚岑“剩下的时间留给你。顾小姐，我不管你心下是如何作想，这场戏，就算是演，也请你手下留情。”

话毕，他慢慢弯下腰，竟朝她鞠了一躬，末了，他要起步离开之时，突然在她的身边顿住。

陈尚岑“爷爷说他很感谢朴先生，既是没有资格携着你的手将你的余生托付到他的手上，至少他在角落看到的你，很快乐，那样，他也就知足了。”

张以安浑身一颤，一股凉意渐渐拔地而起，她愣愣的偏头看向朴灿烈恰巧与他四目相对。

怪不得散场的时候，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一闪而过的念头被她迅速抛之脑后，她没有想到，那个人竟然真的是陈远桥。

关门声落下，硕大明堂的病房里只剩下了三人，被朴灿烈牵着的手动了动，他鼓励般的朝他一笑，小声道，朴灿烈“走吧。不管结果怎么样，以安，只要你没有遗憾就好。”

张以安鬼使神差的的点了点头，她僵硬的挺着上半身往床边走去，不知道是不是消毒水的作用，她每走进一步，都觉的全身的血液涌向头顶，几乎快要晕厥。

几秒钟的时间，像是过了一世纪，她终于还是站在了他的床边，她没有立即注视陈远桥的眼睛，只是看到他的颤巍巍的举起，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依旧无法触碰到她。

手心已经湿透，张以安定定的看着空中满是皱纹的摇摆不定的手，始终没有勇气主动抓住它。

突然，那双手像是坏了发电机的机器，剧烈摆了摆眼看着就要倒下去，张以安一惊，她下意识的伸手握住，两阵不一样的温度接触的那一刹那，她才有意识的浑然一怔。

然而收回手已经是来不及了，陈远桥像是突然恢复了力气，用这具身体无法承受的立即死死的拽着她的手。

冰冷的感觉环绕着她的手心，粗糙的触觉将她的手心咯得生疼。

她茫然的呆住，继而她慢慢的将视线转向了床头，无印象之中并无半分差别的眸子正炯炯的盯着她，与刚才的浑浊不同，倒像是回光返照。

松弛的脸部肌肉突然动了动，陈远桥咧起嘴角朝着她笑，张以安破天荒的鼻尖一酸，从小到大，这个自称是她外公的人从来没有对她笑过，即使是在摄像机前也没有。

陈远桥“小…小泽…”

他张了张干裂苍白的嘴，生硬的叫出了她的名字。

张以安没有应声，却是在朴灿烈的搀扶之下慢慢屈膝跪在了他的床边——这个角度，他的视线能够轻易的看向她。

陈远桥“对不起小泽。”

突然间，他说话没有刚才的磕绊，但是随即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张以安猛地转头看向床头的心电图，一上一下的折现无疑化成了一根根箭头直击她的视线。

她体会过这样的死亡，她很怕那些折现突然厌倦了一上一下的起伏趋于平静，然后，全世界都会向你宣誓一件事——

你又失去了一个身边人，请节哀顺变。

陈远桥的声音还在不轻不重的传进耳内：陈远桥“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做了好几年的混蛋，我重于公事，所以一向不知道你在父母那里活成那个样子，小泽，从知道有你的存在开始，我就一直期待着，期待了8个月…终于盼着你来到这个世上。”

老人沟壑的脸上慢慢柔和下去，他看着她的视线慢慢的泛着泪光，陈远桥“你出生了，得知你是个女孩之后，我失望过，但下一秒我又被高兴牵着鼻子走…我表面严肃看似不苟言笑，只有你外婆知道我有多开心。”

陈远桥“关于你的名字，是他们骗你的，才不是什么老护士随便取的，顾影泽…可是我想掉了几簇头发才憋出来的，你是女孩子…我又不希望陈家血统的女孩像你妈妈那样娇蛮任性，所以才给你取了一个男孩子的名字…咳咳！”

陈远桥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张以安突然脸色一白，她猛地站起替他顺着胸口，身体的剧烈震动忽的让眼眶中不知觉的眼泪掉落，张以安怔然的看着快速融进被子的眼泪，愣了神。

陈远桥虽然顺回了一口气但身体还是剧烈的起伏起来，他红着眼看着面前这张变化巨大的脸，慈祥的一笑。

陈远桥“我每次只能在电视采访中看到我的乖孙女，这几卷带子我现在都还存着呢，自从你失踪之后，我每天都会放一遍，以前有老伴帮我，她走了之后…一直是尚岑在帮我。”

陈远桥“小泽，我收养了尚岑你不要生气，我是怕你找你回来之后我已经不在了，到时候他还能像一个哥哥一样将你保护着，我们小泽绝对不能再被欺负了…看到你已经成长到一个不需要人保护的人，外公心疼，同时…外公也很高兴，有灿烈那么好的一个人陪在你的身边…”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朴灿烈猛地抬起眼，只见陈远桥正笑着朝他虚弱的点了点，他心下一紧，他强撑着对他挤出一个笑，同时又身体力行的将张以安揽进怀里，朴灿烈“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到影泽的。”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张以安竟然发不出一个声音，视线模糊的不成样子，眼泪开始溃烂成灾。

她敏感的感觉到手上力度正在减弱，她顿时慌张的双手并用的拉住他的手，张以安.“外…外公…”

陈远桥累的快阖上的眼睑忽的一颤，他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她，唇瓣因为激动正在剧烈的打着颤，说出去的那些话也模糊不清起来，陈远桥“你…你说…说什么？”

张以安.“我不恨你了。”

张以安慢慢的对上他的视线，她轻轻扯着嘴角扬起笑，张以安.“是我该说对不起，我臆断了一切，我误会了您那么久，我明知两个死人无法承受我的恨所以将一切的委屈都转移到你的身上，对不起外公。”

浑浊的棕色眸子忽然闪了闪，两行泪滴顺着同一条线路埋进枕头里，张以安见状，立即拿起一边的纸巾替他擦掉眼泪。

陈远桥沉沉的闭上眼，他嘴边扬着释怀的笑，尾声上扬，陈远桥“本来还想见见曾孙子…”

张以安.“可以的。”

张以安故作轻松的拉长了语调，张以安.“还有几个月他就要出生了。”

陈远桥只是加大了嘴角的笑意没有答话，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张以安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突然，左手上最后的一成薄温也顺着罅隙散去，那双手终于承受不住失重慢慢的朝下滑去。

张以安想要抓紧却已经来不及，肉体摩擦被絮的声音小声的划过耳边，紧接着穿过她耳畔的是耳边机器的长鸣。

张以安的身体瞬间僵住，她愣愣的望着老人安详的睡眼，像是被抽取了七魂六魄，脑袋宕机的无法思考。

最后是怎么被朴灿烈抱紧怀里，最后陈尚岑又是怎么伏在陈远桥的床边大哭，最后是谁送上的死亡证明，最后的最后，上面又是什么时候出现了陈尚岑的名字，所有一切的前因后果，张以安徒留脑海里的，只有最初的因——

那个她误会二十多年的，那个她名义上的唯一的亲人，已经终究别了她，别了这个世界。

有时候张以安很想问问上天一个答案，每个人的人生难道都是已经写好的剧本的吗？误会总要在最后解开，爱人总要在离别时坦陈，有些事情注定一辈子都无法找到答案，有些问题永远都没有结果。

死去的人又回到了哪里，他们在出生的时候，身边围着的是一群人，送别的时候，身边又有些不一样的人，有些故人不在，有些新人刚来，每个逝去的人，如果都将成为天上的星星，那他们是亮的，还是暗沉的，都是凭借着什么？

张以安不愿变成星星，白死后，她将他当成了天上的星星，结果她发现，并不是每天的夜都是万里无云，每个夜晚都是群星闪耀，她不愿隔着一个世界离自己的爱人那么远。

可望而不可即，念而不得，这种感觉有多难受，她深有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