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啊,好剑配上好的用剑者。”
弥漫的烟雾被盖亚的灵力击散,以一种傲视群雄的姿态持剑站在那里。
那一身黑衣与少年的仙人下凡不同,那是一种王者般的骄傲,带上微微上扬的嘴角,更多一种豪爽。
手中长剑足有六尺,银光辉熠,剑柄金饰。
如此长剑,常人需用双手持握,可在盖亚手中,却仍是与普通长剑无二。
“此剑名——”
“心剑!”
心剑!
与传说天地共主才能拥有的“天子剑”齐名之剑,由持剑者之剑意剑气所化,与用剑者心意相通。
从某种意义上,心剑此天子剑更胜一筹。
不被天子剑承认之人无法使用,除北离开国皇帝之外,再不认主,便无人知晓其威力。
可心剑乃是自北离之前,万亿年前,自开天辟地时便存在的剑。
是能够比天子剑更加契合自己的剑。
“好一把心剑!”
这次最先说话的却不是林雲志,而是只与道童紫瞳亲近的国师。
“好一把心剑!”国师又重复了一遍,捋着胡子站了起来,深邃的眼眸中满是让人捉摸不透的黑色。
......
“知道你为什么要遭受这一切吗?”
戏谑的声音在少年耳边响起,却莫名地有几分熟悉。
“就是因为你的六殿下啊……”
少年闻言一愣,双臂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如果他没有做这些……你又如何会承受这些?”
......
然而盖亚只垂下眸子,转看向雷伊三人,似乎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抉择一般,猛一振臂,“剑起!”
话音落下,千金台二楼之处落下一大面积的白布,中央用黑墨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缪斯跟着跳下楼来,取出一柄剑,同盖亚并立。
而林潋亦是如此,加上雷伊,林少轩,五人在千金台那座纯金的大台子上傲立。
台子的四个角上出现四个女子,一抚琴,一吹笛,一琵琶,一长萧。
低沉的鼓声随之而起,一下下地落在众人心头。
声若雷霆,震惊十里!
五把银色亮剑闪着光亮,一挥一动都晃着眼。
在看那四名女子,为了跟上愈加急促的鼓点早已满头大汗,琴弦断了两根,琵琶弦断了三根,长萧出现一道浅浅的裂痕,短笛亦然。
“哦?这是什么?”
金衣候递到嘴边的茶盏停了下来,感觉心底一阵热血沸腾。
“剑舞,挽歌。”
林雲志低声回道。
他这一生见了太多悲欢离合,阴晴圆圈,挽歌之声,他又怎会不熟悉。
他送走了他的父母长辈,黑发送走黑发儿女,甚至送走了比他低了两辈的孙子。
都说人见过这些之后,便会看淡红尘,忍不住地向往仙都。
可他林雲志却是越活越回去,他对这红尘乱世的情愫愈加浓厚。
就如雷伊所说。
这天下啊,何其之大,无奇不有,是由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组成的,有你痛恨的,有你所爱的,可更多的是与你素不相识的。
那么多人没有认识,为什么就断定红尘伤人,情字不易呢?
千金台的阁楼之上,多出一个雪白的身影。
他高举酒杯,用着有些稚嫩的声音高声唱道:
“生时游国都,死没弃中野。
朝发高堂上,暮宿黄泉下。
白日入虞渊,悬车息驷马。
造化虽神明,安能复存我?
形容稍歇灭,齿发行当堕。
自古皆有然,谁能离此者。”
楼下鼓声不止,乐声不止,剑舞不止。
楼上歌声同样不止!
“生时游国都,死没弃中野。
朝发高堂上,暮宿黄泉下。
白日入虞渊,悬车息驷马。
造化虽神明,安能复存我?
形容稍歇灭,齿发行当堕。
自古皆有然,谁能离此者。”
楼上人喝了口酒,晃晃悠悠地转了个圈。
鼓声止,乐声止,剑舞止。
而歌声不止。
“生时游国都,死没弃中野。
朝发高堂上,暮宿黄泉下。
白日入虞渊,悬车息驷马。
造化虽神明,安能复存我?
形容稍歇灭,齿发行当堕。
自古皆有然,谁能离此者。”
三唱挽歌。
一唱悲。
二唱怒。
三唱平安路。
楼上人将剩余的酒全部洒在地上,最后一滴眼泪在酒水上溅出一个小水花。
萧景与萧然各是冷笑一声,而萧绎辰却是愣了一瞬,被林雲志拍晃了神。
满堂的宾客这时才明白过来。
雷伊此次宴会并非要拉拢谁,并非要谁拉拢他。
他也不会和任何人寒暄,不会和任何人谈条件。
因为这场宴会,真的只是……
一场葬礼而已。
大不敬。
有气魄。
当着朝堂上达官贵族的面摆出一个“奠”字,唱挽歌,属实是极大的不敬。
可也正是因为当着所有“贵人”的面举办一场葬礼,而不是在他们面前立威。
才让人觉得,有气魄。
“他们在唱什么?为什么……”紫瞳擦着眼泪,哭啼着打了个哭嗝,第一个开了口,“为什么我心里那么难过?”
“吃饱了吗?”然而国师揉了揉紫瞳的脑袋,笑着岔开话题。
“饱了……”紫瞳点点头,却又夹了一块肉要放进嘴里。
国师拍了一下他的小手,目光转向了雷伊,“别急,还有一道菜呢。”
“上末菜!”
“末菜——豆羹饭!”
不少宾客心中一惊,甚至有人怒骂一声“混账”。
“豆羹饭?那是什么?听上去不好吃。”紫瞳抽泣着看向了国师。
“吃豆腐可得长生,逝者已矣,生者要好好活下去。”国师没等侍从放下盘子,便把那个瓷碗拿了下来,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国师解释得委婉,可在场众人却清楚的很,吃豆羹饭是北离南方人以及南岐国的丧葬习俗。
在人死之后,死者的家人会摆一桌豆腐宴,邀请那些死者生前的好友前来赴宴。
宴席上不会出现肉品,只有各种各样用豆腐做成的菜肴,而其中最不可少的,就是那一碗豆羹饭。
这一碗豆羹饭,和先前的那些精美的菜肴完全不同,只是用一粗瓷大碗那么装着,摆盘也并不精致,就是普通的米饭拌着豆腐汤罢了。
雷伊五人迅速吃完自己的那一份豆羹饭,快步走出了千金台。
一场宴会,最终却是主角率先离席。
“好吃吗?”国师看已经吃饱的紫瞳抱着瓷碗仍是吃得狼吞虎咽,不禁笑着问道。
“好吃,比刚才所有的菜都好吃。”
林雲志与江寻对视一眼,相继端起了那一碗豆羹饭。
“的确比那俗套的十五盏御宴好吃。”江寻细细咀嚼着这一碗再普通不过的豆羹饭,竟莫名地流出一滴眼泪来。
萧绎辰犹豫了几分,端起豆羹饭,却是快步走出了千金台,在马蹄声停在千金台门口时,他也刚好吃完。
这时的他已经泪流满面,根本说不出话来。
“这么晚了,还有人来赴宴?”萧然与萧景一同走出千金台,看到那辆马车后,却不由得愣住了。
宾客陆续走出千金台,却都在马车前停下。
车窗拉开一道缝隙,马车上树挂的神鸟大风旗已经摆明了来人的身份。
“陛下驾临!”
五大监之首的公公一甩拂尘,高喝着。
除一人外,所有人都弯下膝盖,跪了下来。
“恭迎陛下!”
这就是马车里那人带来的威严。
可有一人不跪。
他手中的瓷碗“啪”的一声摔碎在地,眼泪拭去,只剩下微红的眼眶。
所有人都还匍匐着,因为马车里的人没有说:“请起”。
“回来啦?”马车中的人带着几分疲惫,声音有几分慵懒。
萧绎辰点点头,“回来了。”
“朕为你建造了一座‘定安府’,择日就住进去吧,你也是个王爷了,要守着规矩。”
“嗯。”
“饭,可吃完了?”
“吃完了。”
“可还有什么菜?朕饿了。”
“还有一碗豆羹饭。”
“拿来给朕尝尝吧。”
萧绎辰点点头,从桌上端了一碗豆羹饭递过去。
明德帝接过,小口小口地吃着。
朝中百官,天下富商,甚至萧氏皇族,就这么跪在那里,听着萧绎辰与明德帝闲唠家常,静静地等着明德帝吃完那一碗豆羹饭。
“朕自小在天启长大,却也听小九说过他游离时的一些见闻,是有什么人去世了吗?”
“是……一个本不该死的人。”
明德帝沉默半晌,合上了帘子,“各位请起吧,朕不是刻意怠慢各位爱卿,只是太久不见这个儿子,不想有人打扰。”
“臣等不敢!”
百官再次同声,缓缓起身。
“雷将军,雷夫人。”
马车刚刚起驾,明德帝再次开口。
“在。”雷伊与林潋上前行礼,等待着明德帝的下一句话。
“将军五百年未曾谋面,此番回归,却了结了朕的一个夙愿。”明德帝轻轻叹了一声,似乎有些无可奈何。
“朕听说……雷夫人的弟弟……”
“也是林老先生的孙子,五百年前为护北离,尸骨未能回到北离?”
“过几日……你们可去封锁的现场寻找认领,寻些遗物,立个衣冠冢也好。”
闻言,林潋点点头,应道:“是。”
“起驾吧。”
最后,明德帝轻声道。
(以上有借鉴《少年歌行》)
......
七日前。
帮着盖亚处理林家山事宜的雷伊与林潋在屋内的榻前和桌前分坐着,而跪在那里研墨的林少轩也是打着哈欠,努力地坚持着。
“阿凌若困了,可去歇息,这些墨也够了。”雷伊淡淡一笑,清楚地看到了林少轩刚刚弯下去的身子又直了起来。
“不困,少轩不困。”林少轩揉了揉眼睛,“父亲不必称呼如此……”
“父子之间,为何不可亲密?”林潋立刻驳了他的话。
以前一个人,现在有雷伊撑腰了,还怕这小子不听话?
“凌儿啊,现在有你爹爹撑腰了,你可必须唤我一声娘亲了。”林潋把批好的卷轴放在一边,淡紫色的眸子里满是笑意。
“……”林少轩感觉自己可能被套路了,可也不想展开太沉重的话题,便道:“阿……阿姊也没如此唤过啊……”
“父亲何不先把阿姊找来,我们一同来唤。”
“她怕是也……”
突如其来的陌生男声使林少轩一惊,可雷伊与林潋却像是知道一样,把毛笔放下。
“凶多吉少?”雷伊摇着头叹了口气,看着门外深黑色的身影,“可她至少在学堂里,是安全的。”
“……”卡修斯裹紧了染着血污的黑色斗篷,抿紧了嘴唇,犹豫了几分,还是开口:“那也不会过得好。”
“对啊……这五百年来,又有谁是过得好的呢?”林潋惋惜似的摇摇头,站了起来,“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也快了。”
“不过是为了一个容器罢了,可偏偏害死了这么多人。”雷伊跟着摇摇头,上前合了门,“为了寻我……可有悔?”
“从未。”
倒是出乎意料的决然。
想来也是林潋低估了他们这些生死战友之间的羁绊。
“嗯。”雷伊忽然转身搂住卡修斯,安慰一样轻拍着他的背,“不悔……你该悔的……你若不悔……我又是否该悔啊……”
卡修斯愣了一下,蔚蓝色的眸子突然凝了一瞬,“雷伊,你也不该悔,这一切……是为了北离。”
......
“……”盖亚垂眸看着一旁端着茶杯,不言不语的卡修斯,心底一阵别扭。
好好的孩子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卡子……逝者已矣,生者自然是要好好活下去的。”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轻轻的吹动茶水的声音。
待了半晌,卡修斯把茶杯放下,叹了口气,却没说些什么,起身推门离开。
而刚刚要进门的林潋三人撞了个正着,也只能看着卡修斯快步离开。
“……卡子他……还是接受不了吗?”雷伊看着那一抹披麻戴孝般的白衣,心里也是一阵别扭。
“毕竟布莱克和他关系最好了……”缪斯摇摇头,在盖亚的搀扶下走进了屋子。
然而当卡修斯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林潋吞了吞口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他……”
“他好像变了……”
“好像……像极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