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锦觅和润玉的婚约其实也是太微朝的遗祸，润玉没能走出捆绑的婚约，表明他的反抗的既不算成功也不算彻底，这不是好事。

晌午的热息退却，玄洲知了幽鸣此起彼伏，伏暑最是畏寒，便怯怯地退到了阴凉处，博得了露水的不少怜惜。

陛下最是畏热。

陛下也不喜雷电。

可偏偏来到这北海玄洲，三天境内，上头便是雷神居所，偏得可怜巴巴冒雨飞到我这府邸，听着雷，观着电，瑟瑟地躲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邝露，邝露…”

我撩开帐，金丝云被入目，电光照出一角软腻凉滑的银白，裹在里头的身形埋头抱被，跟着隆隆声颤了颤，衣料褶了又褶皱了更皱，看得人好生纠结。

“润玉君，”我无奈俯身，伸手触触那锦绣龙纹的肩膀:“水神，风神两位仙上递了拜帖，说是申时来朝，快起身罢。”

肩膀微动，却是呻吟两声，哼哼三声，半点也不情愿。

“才一个时辰。”

蒙在被窝的龙很是幽怨。

“乖~”

我使出杀手锏，将被子和龙一同拖起，哼哼添了两声唧唧，顺着白玉的面庞看，疏淡的睫茸下，果然垂了滴泪。

唔，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温润如玉…凝露结珠，善！此等景致能为我所鉴，实乃仙生之大幸！

《六界神物录》有载，龙鱼族性娇，龙族矜贵，润玉君呢倒好，集二者之大成。

这数百年来日日了解，越了解我越发觉到——此龙简直娇贵到了极致！

光是起床气这一遭，就够我头疼的了。

我并未扒开那和润玉君不依不饶的被，而是先自太阴穴注入水灵，待燥息平复，他苦闷地蹭了蹭肩，那处已被眼泪珠子沾得湿透，方磨磨蹭蹭换好了衣。

真是磨人…还好龙是神物，受六界供奉，不然如何养活？

还未哀怨完，襟怀顿空，迷濛、依赖潮水般褪去，陛下脸上的复杂一闪而过，被衾里头的银白收却，还是平素的端方清明。

“水神，风神仙上？”

“是了，”他兀自拧眉点头，沉吟扶额:“这二位尊者历劫归来，其中坎坷颇多，事关大局，是得好生谈谈。”

旋即起身，复转过头看我，张口欲言，不知何故又咽了回去。

“走吧。”

事关锦觅仙上吧？

我心下明了，对着那清致的身姿摇摇头，付之一笑。

……

一通繁冗的朝礼后，陛下将二位上神邀至璇玑宫，斟茶慢谈，将这数百年的事迹一一道明，算是解了初上天的疑惑。

“陛下推翻暴政，重振天界，实乃大快人心，”风神含笑抚掌，隐有钦佩洒脱意:“小神早便不满太微，荼姚二神，如此一来，既为梓芬报了仇，也平复了水族冤屈，大善！”

“临秀…”

“师兄，觅儿不小了。”

想起了什么不大美好的事，风神连连叹息:“那孩子凡间言行你莫不是不知？她做出的事，十个有十个都是得有人收拾摊子，现下还得了个清净，怕也是祸害了不少人。”

风神忽然拧眉，似察觉到了不妥。

“我观陛下似受过重创，神魂初定…怕是和觅儿脱不了关系吧？”

水神仙上方才还欲言又止，观了眼陛下后忽然偃旗息鼓，凝神推算，忽然太息道:“便是为父一命…也救不得…”

“是三年前。”

我站了出来，向二神一一见礼。

“仙上复生那日陛下魂魄离体，精元流失，若非，”眼眶湿润，许是心底压抑了太久的恐惧，我不禁抽噎出了声:“若非有先天宝珠镇着，陛下恐怕已经…”

“邝露！”

我被陛下的眼色打断，深知适可而止，遂抹了抹泪，不再多言。

“觅儿闯了大祸，牵累陛下，身为父母，管教无方乃是大过，小神愿为小女受责。”

我第一次见水神俯身作拜，飞升不久尚有虚弱，那颤颤巍巍的影子与爹爹重叠，同样是为自己的女儿。

父母之爱，莫过于此。

“仙上见外了。”

陛下淡然一笑，无恨无痛，清风穿袖，俯身搀起了二位尊者。

“情劫已过，只要觅儿幸福快乐，便是再好不过，这也是润玉的心愿。”

我蓦然抬目，他眼中似有最后一缕柔情消逝，那是独属于锦觅仙上的，再熟悉不过。

他取出那册金纹婚书，展开，墨迹不见。

都不见了？

“这是…”

上神之誓。

我忽然想起他在玄洲客卧的那一眼。

“润玉与锦觅之婚约，已解，”金光碎末成星，往事随风而去，迎来的是崭新的轻快和活力:“她已复生，非人非仙非魔，不在六界，再不受婚约所限。”

在场的仙神皆是哑然，无一震动，想来亦是早有所料。

“仙上，吾等因果已全，既为上神之尊，便不可多加干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