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四百年了，花界对天界已然信服，加之谷神新诞，没了牵制的筹码，关系也自然和缓许多。

谷神降世，一改往日荒凉，翼渺洲连年粮草丰储，吸引了不少灵物，无人授意驱逐，这么多年过去，鸟兽花草安心繁衍，颇有欣欣向荣之意。

由一众新添的星系拱卫，北极星长明晚夜，高天自有妙法，漫天星罗棋布分毫不乱，竞相与明月争辉。

四百年前，一白衣少年曾站此处，漆黑的星夜白衣如昙，迎风低吟道:“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北而众星拱之。”

今日…是霜降。

冷风夹杂着寒霜呼啸而过，我心头一悸，中天最明亮之星恍然摇摇欲坠，忽明忽暗，探之则像精气耗散，元灵不稳之象…

不好！

布星台近璇玑宫不过数息，我来不及挥去星辉进了七政殿，灯未灭，外头无人，屏风后隐有龙影盘旋低吟，忽明忽暗。

“上元仙子，你看这是——”

老君汗渍满面，想来方才情况十分危急，紧盯着那莽撞冲出丹元的真灵数息，堪堪定下惊惶，擦擦汗切起脉来。

“无妨，”我平复了忐忑，观着那真龙戏珠，被那憨态一逗，忍不下笑出了声:“此珠护灵，既然起了效用，便没什么可忧虑的了。”

母神予的这珠，是为助我命定之人渡过情劫的，第一次用时我尚不确定，现下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果然，龙灵张口吞下了白珠，实影化虚，将不知何处召来的精气吸收殆尽，光珠耀耀夺目不可直视，雾茫茫地没入了仙体的主人。

“这…是蕴灵珠？”

老君喜上眉梢，抚须间精光闪过:“昔闻元母结泪得珠，万年而无主，三千年前却赠予汝父，原是此解。”

老君再一拜。

“陛下精元天寿归身，已是无碍，只需再修身几载，便可全然恢复，仙子莫要太过忧心。”

也知道得太多了。

我避开那灼灼的视线干咳两声，俯身为陛下掖起了被角。

“那，那真是太好了，如此，陛下实力自然更进一步。”

许是受我的忸怩作态惊扰，瞬息周身水灵浩荡，又悄悄敛去，袖上一紧，沉睡的少年喃喃道:“娘亲…”

“咳，”老君左顾右盼，不自然地瞥开眼道:“陛下无事，那小神便告辞了。”

殿内只留下了我，低头看，一只手攥住了我的袖，不知梦到了什么，少年眉眼温软，弯着的唇角抿了抿。

“娘亲。”

他便是我命定所爱？

四百年了，他说我是他的友人，我便掩下心意追随了四百年，长久的相伴非但没能磨灭那份情，攒了许久，反而一微一毫沉淀了更多。

我很爱他，疼他到疼到骨子里，他伤我伤，他忧我忧，爱一个人，都快失去了自我。

是啊，不知不觉地这么多年过去，他变了许多，我亦变了太多。

“润玉君，你什么时候肯…”

回头呢？

难得他睡得香甜，我不忍摘下那玉白寒凉的手，沉静着坐了不短的时辰，直到侯他清醒过来。

衣料微松，坐旁的喑哑传入我耳中:“邝露？”

“子时，今夜霜降，方才不知为何润玉君元神出体，好在被那蕴灵珠压了回去，现下仙寿灵元回返，我怀疑是…”

“是她，”陛下疲惫阖目，当真疲惫，面色好上了些，嗓音却轻飘飘的:“大梦三生，我与觅儿此前之事，都想起来了。”

“实在不堪，我怎会扭曲至此？我与她分明并无太深的情谊，为何会到那种地步？”

自然是有人想弄脏你的白衣。

我转过身，华冠未带，陛下的青丝垂散肩际，疑惑罢轻抚心口，静蕾如昙:“我有所感应，霜花已降世了，是在凡间。”

难怪今日布星台有那番异状。

可是这凡间…莫不是与当年历劫有所关系？

仙上与火神的情，也是在那里生的。

“这是好事，”我不知如何作态，笑不出来:“然则臣以为，此前与仙上之情谊，陛下还需好生思量，最好问明仙上心意再做决断，切不可再冲动了。”

我窥了眼他的神色，见他已利落着披了件袍，只是倾耳听着，并无怒气与戒备，遂定下了心。

“我都明白。”

并未有太大波澜，是放下了。

我呈上星辉凝露，错开他亮亮的眼道:“你，你元灵震荡，还是得好好修养，这是老君留下的水丹，润玉君服下吧。”

一如平常，陛下脸色不甚好地接过丹药，苦涩咽下，饮了星辉凝露方好了些。

“总是这样苦，老君这炼丹术什么时候能好上一些…”

老君的炼丹术自是炉火纯青，天界顶尖，只对陛下的水丹多了一剂苦而已，微不足道，但足够警醒。

我真诚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