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花开的时间

“喂，小孩，跟我走吧。”

　　空旷的家中，弥漫着灰尘独有的那种涩涩的气息，一个小男孩坐在地上拼拼图，他的背后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落日余晖洒在他的背上，投射出巨大的黑色阴影，徒留一片凄凉。

　　一个一袭黑衣的年轻男子静立在孩子身后，肩上背着一柄长长的镰刀，沉沉发问。

　　孩子头也不回：“再等等嘛，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没做呢。”

　　男人思索片刻：“……那好吧。快一点。”他想，一个小孩想做的事一定没几件，就是再吃一次冰淇淋之类的吧，不会花很多时间。

　　小孩拼完了拼图，站起来从男人身边走过，到阳台上，小心翼翼地捧起一盆喇叭花。

　　“你看，这是我养了很久的喇叭花，刚刚发芽，我还没看见它开花呢。”小孩回过头甜甜一笑，看着鬼魅般站在他身后的男人。

　　“……”男人想了想，“好吧，你可以等到它开花。”

　　他想，一朵花开的时间肯定不长。

　　小孩帮男人做了晚餐，两人一起坐在桌边。男人沉默着拿起勺子，看着面前精致的蛋炒饭，不知如何下口。

　　小孩吃的正欢，抬起头看看男人：“你不吃吗？很好吃的。”

　　男人把勺子放下来：“……我从来不吃这种东西。”

　　“那你都吃什么啊？”小孩也停下来，托着脸眨着眼望着男人。

　　“我不用吃东西的。”

　　小孩想了想，忽然站起来在自己的饭里挖了一口，轻轻送到男人嘴边：“张嘴，啊——尝尝嘛，我亲手做的。”

　　男人静默了两秒钟，欲言又止，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嘴，任由小孩将饭喂到他嘴里。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小孩期待的仰头看他。

　　男人其实没什么感觉，他已经太久没吃过人类的食物了，因此味蕾已经退化的尝不出味道了。

　　“……嗯。”他还是不忍让小孩失望，含蓄地说了个善意的谎言。

　　不过，其实也不算撒谎。他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字：甜。嗯，味道挺甜的。

　　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体会到“甜”的感觉了。也许几千年了吧。今天居然在一个即将被他带走的小孩身上体会到了这种封存已久的滋味。

　　“小孩，你爸爸妈妈呢？”

　　“他们在国外。”

　　“你一直都像这样一个人？”

　　“嗯。”

　　“那你不孤单吗？”

　　“不孤单啊。有我的花花，拼图，游戏机陪我呢……”虽这么说，但孩子的眼中还是流露出一丝落寞，随即展颜一笑，“现在还有你陪我呀。”

　　男人一愣：“……你不怕我吗？”

　　“为什么要怕你啊？”小孩自顾自继续喂饭给他吃。

　　“可是，我是死……”

　　“我知道你是天使。你一定是上帝派来陪我的天使哥哥。”小孩没等男人把话说完就抢先说了起来，“因为只有天使才这么温柔。”

　　……温柔？男人铁石般冷硬的心仿佛冰雪消融，忽然暴露出一小块渴望温暖的柔软。

　　第一次有人用这么美好的词来形容他。

　　男人在孩子家里住下了，等着小孩的小芽开花。

　　每天早上，孩子去上学，男人就在家里帮孩子浇浇花洗洗衣服，赶在他放学回家为他做好晚餐。尽管孩子多次嫌弃他的厨艺，但他仍坚持不懈地不断尝试，终于做出了令小孩满意的可口佳肴。

　　看着小孩开心地吃他做的饭，男人的心情莫名变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这种感觉真好。

　　一天又一天，孩子的花开了。

　　男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想让这一天晚点到来：“……走吧？”

　　“再等等嘛，我们学校合唱团马上就要比赛了，我是合唱团的成员，让我比完赛再和你走。”

　　“好。”

　　等孩子比完了赛，男人又问他：“走吗？”

　　“再等等，我马上就要小升初了，要好好学习。”

　　“好。”

　　孩子写作业的时候，男人就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看他学习。

　　“这道题错了。应该选B而不是C。”

　　“为什么呀？”

　　“你们老师没讲过吗？π是一个无限不循环小数……”

　　一年又一年，孩子长大了，去了顶尖大学读书。

　　一年又一年，孩子步入中年了，有了自己的事业。

　　一年又一年，孩子变老了，坐在轮椅上看着天边的夕阳。

　　“小孩，该走了。”

　　小孩——如今的老人，他偏过头，看着一身黑袍背着镰刀，静立在他身边后与自己同样苍老的男人，沉静地笑了。

　　“还记得吗，当年也是这样的傍晚，我们第一次见面。”

　　“嗯。”

　　两人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都默不作声地看着夕阳。

　　“我们都老啦。”许久，老人轻声开口。

　　“我骗过你。”男人站在轮椅旁，忽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件事。

　　“嗯？”

　　“那天晚上你做了蛋炒饭，我骗你说很好吃，其实我都没尝出什么味道。”

　　老人轻笑：“其实我也骗过你一次。那天我说你是天使，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死神。也许真的是太孤单了吧，想方设法地留住你，想有个人陪我。后来就再也不想让你走了。”

　　“对不起，一直在欺骗你。”

　　“现在，是时候了。”

　　“带我走吧。”

　　“好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啊。”

　　“永远。”

　　“我的天使。”

　　老人望着落日残阳，平静地说。

　　他缓缓，缓缓地闭上双眼，唇角向上扬起，带着幸福的笑意，再无生息。

　　谁知道，一朵花开的时间，就是一辈子呢。

　　男人独自站在落日余晖中，站了很久，很久……

　　“小孩，你真傻。”

　　“其实这些我一直都知道啊。”

　　“你也是我的天使。”

　　“很高兴遇见你。”

　　“我愿意等你，用一朵花开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