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于世,有时不如入梦一场。
蓝忘机烦躁难安的按着额角,开始通读蓝曦臣的来信。
这是一封普通的家信,道是云深不知处近来一切都好,本家又添了几个小辈。蓝曦臣又提起上元节将近,父亲和叔父都对远游在外的蓝忘机颇为思念,问他是否要回来参加蓝氏家宴。
上元节。
正是梦中那一天,他和江子蓁在梦中结为夫妇,有子蓝愿。
他忽然有些怀念梦里那场灯火璀璨的上元灯会。
岐山脚下,便是清河。上元佳节,笙歌似海,灯火如昼。
蓝忘机不喜欢拥挤,如今却随着人流缓步走进城中,距离那场射日之征已过数年,一度满目疮痍的人世间又是一派繁荣的盛世之景。
冰姿濯雪的白衣青年在一盏桃花灯前驻足,修长挺拔的身姿引来周围人频频侧目,暗道这又是哪位仙门名士,如此风姿绝世。
“阿愿,不要哭了,姑姑给你买糖葫芦好不好?”
身后忽而传来熟悉的少女声音,穿越周围所有嘈杂人声而来。
阿愿?
蓝忘机蓦然回首,却是阑珊梦里人。
少女一身红衣,眉目间那朵桃花如故,头上还斜戴着一个狐狸面具,手里牵着正哭唧唧的小豆丁温愿。
两人四目短暂相对,心中皆是一动。
“含光君,这么巧。你怎么大老远跑到清河来了?”
其实我一直在。他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口。
旧相识久别重逢,两人之间一时都没有人说要先走,便心照不宣的一起逛起了灯市。
街头人流如织,挨挨挤挤,蓝忘机便将小豆丁温愿抱在臂弯上,与少女并肩而行。
温愿被陌生的蓝忘机抱住,奇异的收了哭声安静下来。温晚松了一口气,又注意到蓝忘机并不生疏的动作,笑着打趣道:
“没想到含光君连抱孩子都会,果真是无所不能。”
蓝忘机垂下眼眸,他在梦里,也曾这样抱过哄过他们的蓝愿。
温愿不懂大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探出小手要去捉路边摊子上琳琅满目的几件首饰。
摊主见了这一家三口,连忙热情的招呼道:
“公子给夫人买一个吧,这叫做‘多子多福佩‘。夫人戴了,明年些许能给小少爷添个弟弟妹妹。”
蓝忘机耳根一红,正要解释他们不是这样的关系,就见身旁的少女随意的摆摆手,煞有介事的回答:“不生了不生了,光这一个就养得够呛了。”
摊主一下子被逗笑,笑眯眯的看着这对抱着孩子的年轻小夫妻远去。
蓝忘机见少女一路逛着什么都不买,有些疑惑的出声道:“江子蓁,今日是你的生辰。”
“含光君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蓝忘机总不能说自己是在梦里得知的,于是又沉默下去。
温晚忽略掉心头的些微异样,指着蓝忘机先前久久凝视过的那盏桃花灯:“含光君是不是想送我生辰礼?就那只灯笼吧!”
“好。”他温柔答应。
花灯映衬得少女眉目间那朵桃花愈发光彩夺目。她捧着桃花灯闭上眼睛,数息之后便放飞升空。
蓝忘机望着她,鬼使神差的问:“……许了什么愿?”
“一愿世清平。”
“二愿身强健。”
“三愿……”
少女故意拉长了声音,转头笑望着他,一字一句道:
“三愿临白头,数与君相见。”
庄周之梦,谁辨蝶我?
云深不知处平静一如往昔,蓝忘机带着少女上山的时候,蓝启仁和蓝曦臣正在雅室中品茶论道。
“叔父,泽芜君,多年不见,两位风姿更胜从前啊。”
“你你你,你叫我什么?!”
蓝启仁瞪圆了眼睛,头一次说话都结巴了。
“您瞧瞧这孩子都这么大了,我还不能叫您一声叔父吗?”
温晚拉了拉怀中小豆丁温愿的小手,一旁的蓝忘机也不出声反驳。
于是云深不知处的弟子们有生之年第一次看到他们姑苏蓝氏的泽世明珠·含光君被蓝启仁拿着戒尺追着满庭院的打。
云深不知处难得如此热闹,蓝曦臣看着一幕面带笑意,一手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温宗主,这孩子……”
“放心,不是蓝湛的。”少女对他粲然一笑。
蓝曦臣:……
莫名觉得更不放心了好吗!!
当年蓝忘机在云深不知处养伤期间,蓝启仁曾令他弹奏蓝氏古曲《太上》数百遍,要他忘却心中所念之人。
“数百年前族中一位先辈便是以此曲入道,超脱红尘。忘机,你研习数月,可有什么感悟?”蓝启仁摸摸胡子问道。
“……有的。”
那时的蓝忘机垂下眼睫,淡淡回答。
“人非太上。”
人非太上,孰能忘情?
蓝启仁无法,遂允他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