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当我要抓住梦里的他的时候，我努力的伸出手想要够住他的时候。
我就醒了。
“他”是存在我梦里十五年的人。
他偶尔在梦里出现，我永远记不清他的脸，但我总感觉只要我拉住他我就能记住他。
“你说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记住他的脸啊？”我坐在石子地上，看着眼前的海，看着眼前的男孩。
男孩看着海，转过头来。他皱着眉，有些担忧，又有些生气。他看着我，像是想把我的脸看出来个洞。他摇了摇头，说：“别再想这些，吴佳。不要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看着眼前的大海翻滚着。清冷的海风吹在我脸上。我觉得我现在很清醒。
男孩低头看了看表，往我背后走去。他冲我摆了摆手，让我跟上。“回学校了，不然老班得发现了。”他说。
我拍了拍校服裙子，跑到小摩托车那里。
男孩把头盔扔在我手里，坐了上去。我戴上扣好，坐在他后面的位置。
倒映的景色很美，我环住男孩的腰间，头靠在他后背上。“吴北，我现在在哪？”我说。
吴北说：“吴佳，你在现实世界。”
我从五年前就分不清梦里和这里的区别了。
父母都不知道，不过他们知道了也不会有所作为吧。
这事只有吴北他能帮一下我了。
至少我不想在这个世界被别人看成是病人，疯子。
目的地学校到了。吴北把车子停在离学校远一些的地方，然后找到那个熟悉的矮围栏。
他站在围栏下面，我踩着他的肩上去。他等我进去之后自己就可以爬上来。
我们俩偷摸摸的走进后操场，混进体育课休息的人群里。
我们俩坐在操场草地上，互相对视了一下。俩人都笑了，我看着吴北俊俏的脸。有些恍惚。
他看着我恍惚的人眼神，刚昂还笑着的脸又皱巴了起来。他再次对我说，：“你还在这里。”
我猛的一下清醒了许多，笑着告诉他：“梦里的碎片又和现实重叠了.....”
他问我：“今天有没有找到？”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说：“证明自己存在好像很难啊，但是我好像找到一点点我活在这个世界的感觉了。”
吴北的表情添了些喜悦，他没说话，就是安静的陪在我身边。我看着即将落下的夕阳，风景真的好美。
2.
我一直都没有在这里活着的意义。
活着的意义，到底存在在那里？
到底在哪里？
到底在哪里？？！
我不断拿着小刀，划在皮肤上。
疼痛占据了大脑，眼前密密麻麻的裂痕和猩红的血迹告诉我，我还活着。
忽然，我手里的小刀被夺去。小刀被扔到了地上，我慌张的去跪在地上想去捡小刀。
我被一个温暖的东西抱住了，我定了定神。恍惚的神情清醒了好多。
是吴北。
吴北用力的抱住我，一遍一遍说：“你还活着，你还在这，你不要伤害自己....”
我被抵在墙上，他拥抱着我。后背是冰凉的墙，但前面是他温暖的拥抱。
这种强大的对比，让我彻底清醒过来。
我回应了吴北的拥抱，反而是我轻柔的拍着他的背。“我还活着，我还在这，我不会伤害自己..”
吴北放开了我，但两手轻柔的附上我的肩膀，他就这么安静的端详我。
我看着他的模样，他这样的男孩，如果不是因为我应该会有好多女孩追他吧。他很优秀，很聪明。什么都会，又高又帅。
吴北缓慢的放下了手，松了一口气。他缓慢的说，：“你等下，就呆在这里。我给你拿碘酒和药布去。”
我就安静的坐在这里，乖乖等他回来。
父母从我九岁的时候离婚了，他们对方都不想要我。十岁的时候他们把房子给我，各自搬了出去。每个月定期给我打些钱。
十岁，也是我第一次发病的年纪。
十岁。突然之间，我恍惚的发现所有的东西和梦里的重叠在一起。头回脑涨，记不起谁是谁，会把任何东西记混。那种不真实的感觉，让我觉得我还在梦里。
唯独不同的大概就是这个世界没有“他”。
他真的陪伴了我很久，就像吴北一样。
我愣着神，刺痛冲进脑壳中。我疼的面部扭曲，我用另一只手猛锤吴北。我气愤的说：“好痛！你能不能轻点！”
吴北低着头，更用力了些擦拭我的伤口。他抬头看着我疼的面部扭曲的脸，有些生气的说：“你伤害自己的时候怎么不疼了？”
我小声的吐槽道：“这能一样么？”
吴北黑着脸，他看着我的眼睛。他说：“对，你也知道不一样。我是在给你擦药，你是在伤害你自己。”
我没说话，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孩。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指了指桌子上的作业本。对吴北说，“对了，金素美的作业本在这呢。她不在你们班么，帮我带过去。”
吴北突然顿住了，愣着神。
我也愣住神。
吴北去桌子上拿上笔记本，上面写着我的名字。
吴北表情复杂的看着我，他的表情我描述不上来。很痛苦的样子，看着我。
他说：“我们班上没有叫金素美的人.....”
我也意识到了什么，愣着神。
然后我笑着说，“好像又严重了啊....”
苦涩的泪流了下来，划过脸的感觉很真实。这种感觉和海风一样，都在微弱的证明着我还活着。
吴北扶去我的泪。
他说：“我们旅行一次吧。”
我说：“好。”
3.
吴北的家庭很圆满。
他的母亲是很善良的人，对待我很好很好。她知道我的病，吴北和她母亲说了一些旅行的计划之后。她母亲泪眼婆娑的看着我，温柔的揉着我的头发。轻轻的摩擦着我的胳膊，她看着我。和我说了很多话。
她希望这次短暂的旅行可以让我清醒些。吴北他愿意和我停学一年，她尊重吴北的想法。
并且吴北父亲愿意资助我之后去医院检查的费用。
我摇摇头，告诉她父母给的钱并不少。这次旅行之后，我不会再逃避治疗了，会去医院的。
吴北已经让我下定决心了，梦里的人我也必须抛弃了。
总得活在一个世界吧。
双向的世界，必须要断掉一个。
我看着吴北的脸，看着他母亲，看着坐在后面一言不发的吴北父亲。
我忽然发现，好想有很多人爱我。
好像这种感觉，真实了好多我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感。
我和吴北走出他家，我们俩走在熟悉的街道上。
夕阳把我们俩的影子照的很长，吴北看着我，我对吴北说：“今晚还是得你陪我！”
吴北点点头。这是吴北害怕我醒来会发病的应急措施，我们家房间很大，我干脆就买了两张床，他偶尔会睡在我对面。
这让我很有安全感。
我和他说：“我就是很自私，耽误你一年的时间去陪我。我也不会说什么去阻止你。”
吴北摇了摇头，他对我说：“这都是我自愿的。”
4.
“吴北，你睡了么？”我在房间的右边，他在左边。
吴北闷闷的声音，说：“还没。”
我安心的闭上了眼，想了很久。最终还是问了他，我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吴北很久没有回答我。
“你不明白么。”
我顿了顿，说：“我不明白。”
我听见了吴北那里被子翻动的声音，好像是翻了个身。他闷闷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他说，“你爱明白不明白...”
我闭上眼睛，没有回答他。
直到我呼吸声变匀称，吴北才说
“我喜欢你啊...”
只是，我没有听见。
5.
我们即将踏上短期的旅行。
吴北和我最终选择了离我们并不远的天津。吴北曾经去过那里，他和我说“那里有你喜欢海，还有有趣的人，好吃的东西。”
我简单的把几件衣服都扔进行李箱，把现金都打到了银行卡里。因为我害怕我忘记把钱放在哪。
我今天心情很好，试了几件衣服。才发现我瘦了这么多，这些以前合身的衣服已经有些大了。
我苦笑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缓慢的穿上了一件牛仔裤和卫衣。
“吴佳？”
我赶忙整理好衣服，从衣帽间出来。冲着刚进门的吴北摆摆手。：“早上好。”
吴北手里拿着还冒着热气的豆浆和油条，“你去厨房拿几个盘子。”他指了指厨房，把吃的放下。我把盘子从厨房拿出来，放到茶几上。
吴北打开客厅的电视，他和我坐在沙发上。我们俩和以前一样，吃着早餐。
“收拾的怎么样了？”吴北看着电视的新闻报道，我往嘴里塞着油条。
我笨拙的点点头，“嗯嗯嗯，收拾好了。”
“衣服？”吴北说。
我点点头，说：“带了。”
“洗漱用品？”
“带了。”
“钱？”
我指了指手机，吴北点点头。
我抬头看着吴北，恍惚间又和梦中重了叠。瞬间我觉得有些头昏脑胀，头沉的要死。
我直接磕在吴北的锁骨上，他有些吃痛。但瞬间反应过来，轻柔的抱住我。
我昏昏沉沉的，刚昂有精气神的我瞬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我在他怀里，闷闷的说：“让我睡一会吧...”
他便轻轻的让我靠在沙发上，从卧室里拿出被子。盖在我身上。
吴北就坐在我旁边，他把电视关掉。说：“睡吧，我在这。”
我拉住他的胳膊，手里安稳的感觉让我安稳的入睡。
“吴佳。”
“吴佳。”
我看着眼前的男孩，悲痛的感觉占据头颅。
我对他说，“我要离开你了。”
男孩没说话，面前是大海，他还是离我有一定距离。
男孩转过头来，我看着他的脸，还是拼命的想记住。即便我知道，我记不住。
“你终于要割舍我了啊。”
我点点头，他问：“吴北就这么重要么？”
还没等我回答，他就补充道“比我还重要？”
我愣住，回答不上来。
我和他的回忆，并不比吴北少。他陪伴着我很多的梦境，是和吴北同样重要的存在。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但最终还是得说出那句话。
“我总得割舍一个，不然我在哪里都活不下去。”
男孩痛苦的看着我，说：“到底哪里是真实的？你分不清么？”
我愣住，他的问题我总是回答不上来。
“万一我才是活生生的人，吴北才是你想象出来的呢？”
“你敢保证，你清楚谁到底是你想象的么？”
我坐在石子地上，看着海平面。
我反驳他，：“我记不起你的样子。”
他反驳我，：“那你现在记得起吴北的样子么？”
我很自信，我在记忆中搜索吴北的模样。
我慌了。
我记不起来。
记忆中只有俊俏，高挑这些描述的文字。
但偏偏记不起他的样子。
我定了定神，继续问他：“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苦笑着说，：“你连这个都不记得了么，吴佳。”
我彻头彻底的傻掉了。
我的病，很大程度上会记错人名甚至忘记人名。
而且，不是别人提醒，我一般都记不起来。深信不疑自己的想法。甚至是别人提醒我，我也深信我自己的想法。
我不信他，但我还是害怕。
害怕吴北是假的，害怕这里才是真的。害怕我深信不疑的东西，会彻底崩塌。
我尝试抓住男孩，男孩痛苦的看着我。一步一步后推着。
“我是......”
“吴佳。”
“吴佳！”
我醒了。
我看着熟悉的脸，明明这么熟悉。为什么我就是在梦里记不住你呢。
我眼泪真的止不住了。
它们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吴北连忙用袖子给我擦掉眼泪。
我看着他，我问他。“你是真实的对么？”
“你是真实的人对么？”
“你存在对么？”
“我存在对么？”
我好痛苦。
身边的人，熟悉我的人。他们存在，就像是证明着我的存在。
他们若是假的，那也代表着。这个世界是假的，我也是假的。
我表情狰狞。
眼底里，全是痛苦。
吴北慌了，他惊愕的看着我。惊慌失措的拉住我的胳膊，温热厚实的大手拉着我。
他也害怕了，我从来没这样过。
他说：“我能碰到你，我能碰到你。”
一遍遍重复着。
对，我能触碰到吴北。
吴北，和他不一样。我能真实的感觉到他。
我猛地点头，吴北很用力的抱住我。
我的头抵住他的肩膀，我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
他一遍遍的说。
我看着墙壁上的裂痕，墙壁上没有刷匀的油漆，空气中还能闻到豆浆的味道。
我能感觉到，嘴唇里不小心吃进去的泪水是咸的。
吴北对我说：“今晚就要走了，我们就可以去旅行了。”
他温柔的松开我，把豆浆推到我面前。
“喝一口吧。”
6.
我和吴北赶上了六点多的绿皮车，我们俩都是硬座。毕竟也不是很远，两三个小时就能到了。
夕阳将落，我看着窗外向后跑去的景色。
现在这个温度，人们套着棉外套，穿着舒服厚实的裤子。我甚至能在这快速消逝的景色中，捕捉到几个小孩在远处玩耍。穿着笨拙的棉服，两个人来回追逐着。
我想象着他们俩玩的是什么，想象着他们俩欢快的笑声。
我回忆起我和吴北小时候的场景，我们也像是这样。但回忆的感觉就像是虚无缥缈，总是给我一种注入在我大脑里的感觉。
并不真实，所以我很少会细想以前的事。
我还是害怕。
吴北坐在我对面，他也认真的看向窗外。阳光照射在他脸上，他的头发被照射成栗色，脸上的皮肤比我一个女生还细腻。
我冲着吴北说：“你怎么这么帅！”
吴北笑着看着我，自恋的摆弄了两下头发。
我被他做作的举动逗笑了，他对我说“那可不，我是谁。”
夕阳已经全部落下，我指着那个巨大的摩天轮问吴北：“那叫什么来着？”
他想了想，说：“天津之眼。”
我点点头，头有些沉。
“睡吧，我在这。”吴北说。
我靠这窗户旁边少有预留的墙面，很快就睡去。
这一次，我没做梦。
吴北叫醒我，他一个人提着我们俩的大行李箱往外头走去。
我们俩把行李放在提前找好的酒店里，俩人准备去好好搓一顿。
我们俩漫步在天津的古文化街上，旁边的人们说着口音纯正的天津话。我们俩同时看上了一家包子店铺，俩人点了一斤灌汤包，吴北笑着和我说：“咱俩可吃不了。。”我不信邪，偏要一斤。吴北便也妥协了，“五十来块，也不贵...”
我们俩吃的撑死，他看着我狼狈的样子笑着。
我猛灌一口橙汁，不信这个邪，往嘴里塞包子。
我老是忘记包子里有汤汁。偶尔汤汁就会散在我的衣服上。我气愤的把筷子一扔，疯狂摇头：“不吃了，不吃了...”
吴北抽了张纸巾，给我擦干净脸。
我看着对面镜子里倒映出我的脸，我竟然因为几个包子吃的这么狼狈。
纸巾轻柔的擦过我脸，隔着纸巾的手指给我一种温热的感觉。
这种真实的触感，让我心情大好。
吴北温柔的看着我，他笑着说：“今天很开心么？”
我傻乐着，对他说：“当然啊。有你在，我总是很开心。”
“你就像是我的定心丸，有你在我一切不愉快的情绪都会消失。”
吴北笑的样子像是某个男明星。但我记不起来是谁了。
我们俩吃完，俩人套上厚厚的棉服。买了些好吃的零食。
走在街上，边聊天边吃着。
“这是什么！”我指着玻璃罩子里面的东西。
吴北总是会很有耐心的和我解释。
“这是麦芽糖。”
“这是白皮儿。”
“这是八仙果。”
“这是果丹皮。”
我把这些尝了个遍，吴北手里拿着大大小小的零食。跟在我后面，他骂我：“你这个小闺女，怎么这么能吃。”
我嘻嘻哈哈的，蹦蹦跳跳的绕着他。
“嘿嘿，我就是这么能吃！”
7.
“麦芽糖很甜。
白皮老是掉我一身白色的皮皮，但是里面的枣泥馅很好吃。
八仙果听说可以化痰止咳。
果丹皮是酸甜的，很开胃。”
我把这些一一记在笔记本上。
希望当我回忆起这些事情来的时候，看这个笔记本就可以感受到当时的感觉。
那样回忆就更真实了些吧。
吴北从浴室里走出来，我双手挡住眼睛。但还是偷偷从缝隙中看着吴北。
吴北有些诧异，把我的手拉下来。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疑惑的问我：“你挡什么呢，我穿着衣服呢。”
他肩膀上搭着毛巾，拿着毛巾擦了擦头发。他整个人湿漉漉的，我脸红红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爷我就这么帅？”他的脸在我眼前放大，他的鼻子离我的鼻子可能只有两厘米。
我们俩都傻傻的看着对方，我表情呆滞。他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他离我远了些，笑着说：“你像个小傻子一样。”
他坐在我对面的床上，擦拭着头发。
梦里的他，也这样过。
完了，又重叠了。
我疯狂的摇头，我希望这样能让我清醒些。
我像个疯子。
无征兆的发疯，记忆混乱，发疯。
刚昂，刚昂明明还那么美好。
为什么会这样啊...
我的人生，不应该这样才对。
他冲向前。
吴北还是像往常一样，抱住我。
他更用力了些，抱住我的力气。
就连他抱住我的样子，都和梦中重叠了起来。
无数个我和“他”的故事涌到我记忆中，我恍惚间，觉得是“他”抱住我。
吴北口中的，“你在这，你在这..”变成了，“该走了。”
“你就是我的噩梦。”
“你就是我的噩梦！”
“滚！滚开！不要再出现了！”
吴佳猛地锤吴北，实际上，她在赶走“他”。她告诉“他”。
不要再出现了。
两个世界的重叠之旅，必须终结。
你看见眼前逐渐清晰的吴北。
他抱着你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吴北头发上的水滴在你肩膀上，他也哭了。
他的力气这么大，但眼里却全是温柔。
眼泪这种东西，最不值钱了。但是，对还是少年的我们来说，好像很珍贵。
他不知所措的看着我，我猛地扎进他的怀里。
我没有一遍一遍的说，我只说了一遍。
“我赶走他了。”
吴北回应起我的怀抱。
他说。
“我喜欢你。”
这次，我听见了。
“1090，实验成功。”
我醒了。
眼前的大海很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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