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医】再度消融

向日葵若永远向着太阳，那我永远向着你，永远，等你……

——题记

旧年夏天，洁白的医院外，长满了金灿灿黄澄澄的向日葵。既不失活泼，也不失一抹淡淡的忧伤与怜悯。

艾米丽抬眸，冰冷的眼睛静静的望着那一株株开得灿烂的向日葵。阳光下，细碎的黄色花瓣，衬着棕色的圆盘，极富有生命力。

恍惚中，那些向日葵里面出现了一个小女孩的影子。她头戴草帽，穿着破旧的围裙，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皮肤苍白，勾起的嘴角，显出一丝无力。

不过刺目的朝阳下，小女孩的笑容依旧那么天真，那么可爱，那么无邪……

墨绿色的大眼睛中，含着俏皮，跳着点点光芒。好像在跟艾米丽说：天使姐姐，我还在等你……

艾米丽的心，猛的缩了一下。眼眶中，蓄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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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知了，一声一声，仿佛在唱着这个炎热的夏天。艾米丽微微皱眉，双手挎着包，脚步匆匆的走进这所医院。

不——准确点说，是孤儿院。

走廊上，四处躺着些瘦得皮包骨的孩子。他们面容苍白，气息奄奄。还带着稚气的眼睛中，光芒已经暗淡。

艾米丽冰蓝色眼睛扫视了一下他们，心里不免有点惋惜。他们的生命才开始，就要结束了。

可怜了这些孩子。

自己身为医生，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帮助这些孩子吗？

艾米丽收回目光，收回自己的胡思乱想。她昂起头，平视前方，轻盈的走着。

“是黛儿医生吗？”严厉冷酷，带有很强的压迫感。

艾米丽回头，微微打量了一下前面板着脸一副凶相的医生，礼貌性的点点头，开口：“是，有何吩咐？”

“跟我来。”医生似乎显得有点不耐烦，冷冰冰的说。

“这是你负责的孩子。”那个医生把艾米丽领到一个铁门前，指着那扇门说：“她的房间号是1490，你每天需要的就是给她做全身检查，以及电疗。”

医生最后两个字，说的阴森而着重。

她将一片钥匙丢给艾米丽，头也不回的走了。

艾米丽少见的脸上浮现出厌恶，这是上等人不应该做的。

她把玩了一下手中的钥匙，将它插进钥匙孔，轻轻的扭开了门。

门推开了，迎来的不是想象中的死气沉沉，而是扑鼻迷幻的花香，清爽却不浓郁，淡雅却不张扬。

房间很破旧，墙皮大块的脱落，门上窗上早已锈迹斑斑。参差不齐的木床上，单薄而被撕成一条一条的被子裹着一个瘦小的身躯。

那是个小女孩，脸上点缀着些许雀斑，墨绿色的大眼睛很是灵动，特别可爱。只不过饿得面黄肌瘦，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

小女孩的小手中，捧着一株向日葵，木床上掉了线的枕头上，放着一只稻草人似的玩偶。

看见有人进来，小女孩瑟缩了一下，脸上流露出惊恐的神色，慌忙将那只布偶藏在被子里。

她的声音是颤抖的，带着哽咽与哀求：“我再也不随便摘花了，请别打我……”

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

艾米丽冰冷的心，似乎一下子软了。面对这么一个女孩，她有的是怜惜与悲哀。

“别怕。”她走进床边，欠下身，白暂的手轻轻拍着小女孩的背，轻轻的说：“我不会伤害你。”

小女孩睁开眼，有些好奇的看着艾米丽，她眼中的戒备与恐慌，在与这位姐姐的目光相交之后，灰飞烟灭。

小女孩肯定，这位穿着白大褂的姐姐，绝对不会和其他医生那样对自己。

她的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垂在耳边的头发丝随着她的笑容晃动，头上的草帽更是衬得她可爱。

“我叫艾玛.伍兹，姐姐好！”小女孩清脆的声音，灵动，悦耳。

“你好。”艾米丽禁不住笑了，眼睛弯成了一个好看的月牙，她愈发喜欢这个叫艾玛的小女孩了。

“我叫艾米丽.黛儿。”初次见面，多多请教。

她的心，似乎被这个小女孩消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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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艾米丽就帮艾玛做了一次全身检查。

孤儿院的规定，每两天做一次全身检查，一周做一次电疗，孩子的主治医生要随时观察孩子的状况。

而全身检查，还需要注入一剂针剂。

艾米丽脱下艾玛的上衣，露出了女孩的后背。她惊愕的发现，艾玛的后背上一道一道的，全是鞭痕。严重的地方，还渗出了血花。

她有些心疼的抚摸着这些疤痕，咬着牙问：“艾玛，你这是怎么搞的？”

“还能怎么搞的？我犯了错，他们就要打我一顿。”艾玛似乎苦笑了一下，眼睛重重的垂了下去。

“也习惯了，这些所谓的医生，就是这样。”

艾米丽抿嘴，目光多了几分凌厉。

小女孩自顾自的说着：“但姐姐你不同啊！知道吗，姐姐很像一位从天上下凡的天使！”

说着说着，她嘴角漾出几丝笑意，似乎很开心。

“我很喜欢天使姐姐哦，能遇到天使姐姐，是我的荣幸。”女孩快活的拍着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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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医生，艾米丽很快知道了给孩子们注射的是什么。

这让孩子们精神疲惫，身体状况变差，也许注射这剂针，是为了防止孩子们逃跑。

但是同时也损坏了孩子们脆弱的身体。

之后的几天，艾米丽偷偷把那几针换成了葡萄糖，她实在不忍心做出伤害艾玛的事。

果然，艾玛的精神状况渐渐好起来，话也变多了，显得十分开朗。

“知道吗？天使姐姐，后花园里有好漂亮的向日葵呢！”

有一次，艾玛兴高采烈的晃着小腿，眼睛亮晶晶的告诉艾米丽。

“真的吗？”艾米丽一边收拾着托盘，一边饶有兴趣的问。

艾玛极其肯定的回答：“真的！向日葵中间，还有我的一个朋友，稻草人先生！”

“他会说话，会动，是我的知心朋友哦。”艾玛谈起这个朋友，就显得格外开心。

“可惜我也不能随便出去，他一个人在后花园，肯定很孤单……”艾玛的声音沉了下去：“天使姐姐，你想去看他吗？”

“嗯。”艾米丽发现有点不对，稻草人……也会说话？

来了这么多天，艾米丽并没有发现艾玛有别的病状，难道……她不敢再想下去。

“那帮我向他问好。”艾玛又笑了，像甜甜的冰激凌蛋糕。她抱起那个玩偶：“它就长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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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小女孩渐渐长大了。

艾米丽见识了那个稻草人先生，后花园的确有一大片向日葵，郁郁葱葱，长满了花坛。

——也见识了电疗的恐怖。

每次艾玛做完电疗，好像丢了魂似的，两三天都在昏睡状态。

眼下，她又要做电疗了。

艾米丽心疼不已，将那个医生拉到自己身边：“艾玛得了什么病？为什么要做电疗？”

那个医生傲慢的说：“这都不懂，臆想症就要这么做。”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黛儿医生，记住你的职责，你难道想为了一个女孩放弃吗？”那医生皱着眉头，打断了她的话。

艾米丽垂下睫毛，半晌没说话。她轻轻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床上，艾玛紧紧抱着双膝，小小的身体不断的颤抖着，泪珠一颗一颗的滑落：“天使姐姐，我怕，我不想做电疗……”

艾米丽张开双臂，将女孩搂在自己怀里，脸埋在了女孩的头发里，轻声安慰：“别怕，小艾玛，姐姐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了……”

女孩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乖巧的将头往艾米丽怀里蹭。她的头发柔软冰凉，艾米丽的脸触碰到，心中泛起了苦涩。

她记不清自己对艾玛说过第几次这样的话，可是，这女孩偏偏每次就信了她……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依偎在在艾米丽怀里的艾玛，突然微微张开双唇，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说：“天使姐姐……他们说，要把稻草人先生给销毁……”

豆大的泪水，滑落在艾米丽的手臂上……

艾米丽闭上眼，不知如何安慰这个女孩，她太苦了……

“不过，我还有这个玩偶，他们无法断绝我和稻草人先生的友谊的……”艾玛手中，紧紧抓住一只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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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玛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眼睛中少了几分活泼淘气，经常蒙着泪水，有恐惧，悲哀……

她经常蜷缩在床上，抱着那只玩偶自言自语，有时会用细小的舌头吮吸玩偶的耳朵，说话也磕磕绊绊。

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所有的医生都远离这个病房，一看到她，非打即骂，满满的都是厌恶。

艾玛也拒绝接近任何人，除了她亲爱的天使姐姐。

那一天，艾米丽走进了艾玛的房间，一看到女孩面对着墙，裹着被子，眼睛轻闭，似乎睡着了，又睡得很不踏实。

她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艾玛的脸蛋：“起来了，吃中饭了。”

艾玛有些吃力的睁开眼，嘴角勾出一丝无力的微笑。

“我不想吃……”

“姐姐吃……”

艾米丽想了想，从挎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艾玛吃这个吗？很好吃的哦。”

“这个很贵吧……”艾玛看了一眼，气若游丝的说：“天使姐姐，你自己留着，我……”

“那不行，你得吃点东西。”艾米丽掰下一半，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我一半，你一半好不好？”

“好……”

艾米丽心里清楚，艾玛活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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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湛蓝的天，艾米丽很不是滋味。那个女孩……她再也看不见蓝天。

艾玛死后，艾米丽甚至连她的尸体也找不到……

女孩死前，异常的平静。她甚至对艾米丽说：“谢谢姐姐，我还想陪你一生一世……我会化作向日葵，一直陪着你，一直等你……”

如今艾米丽望着这一片向日葵，眼角有点潮湿。

阳光下，向日葵大大的花盘，就像小女孩绚烂明媚的笑脸，活泼绽放。

“那好，你等我，我会来的。”

艾米丽的心，在阳光下，再度消融……

她的嘴角，漾出了一抹甜蜜的微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