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君之罪第五十四章

　　夜晚很快就来临了。

　　寂静的夜空中挂着悬挂着一轮碧玉般的弯月，这美丽的月亮旁有几颗不起眼的星子，闪烁着若有若无的光，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离月亮最近的那颗星便莫名其妙地熄了，仿若尘埃落入泥土，再无声息。

　　比月光更耀眼的火，点燃了整个后山，借着夜晚的东风，火光犹如洪水猛兽一般席卷着山岗上的一草一木——那间简陋的小茅草屋自然也不例外。

　　最先烧着的是那干燥的稻草，一开始只是一点儿火星蔓延上，紧接着，刺目的光便吞噬了整个屋顶，最后燃着的，竟是那扇简陋的木门。

　　烈火无情，将木门吞噬入口，连带着那孩童一笔一划刻下的字，也都销蚀殆尽了。

　　一抹白色的身影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那烈焰将所有东西都烧毁，他的目光却炎凉如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开心了？”身着黑红色劲装的男人站在他的身后，淡淡地问。

　　明世隐望了一眼手中的牡丹花心，抿了抿唇。

　　“弈星呢？”

　　商嗤笑一声，看着眼前的烈火熊熊，橙色的光芒照耀了他那可怖的黑色面具，如阎罗鬼刹一般。

　　“死了。”他干脆利落地回答明世隐，话语中不夹杂丝毫感情。

　　明世隐闭了闭眼睛，将手中的牡丹花心收回，再度睁眼，望了望那烈火所在之处。

　　他转身，东风扬起他的白衣白发，衬着他那张姣好的容颜，却显得似鬼似仙。

　　可是若是鬼，怎么会有心？若是仙，怎么会又如此残忍？

　　他半垂了眸子，终是一步步远离了那地，商听见他的喃喃自语。

　　“死了便死了吧。”

　　纵使是见过世事变迁、人生百态的商，在听到明世隐这句冷淡的话语时，也不禁心中一凉——自然不是为他自己，只是为了那个独自一人埋葬于冰冷泥土中的孩子罢了。

　　他的那双眼睛很漂亮，很纯洁，纯洁得几乎透明，闪烁着蓝色的光华，神采奕奕的，当时商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便喜欢上了那双眼睛。

　　有着那样一双眼睛的人，本应该有着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就算日后不是衣食无忧，却也能与心爱之人携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共度一生。

　　但那孩子的命中，到底还是出了个变数。

　　直到明世隐走远了，商才淡淡道了一句，“你为何不试着算算自己的命呢？”

　　声音不算大，可那人的脚步明显一顿，片刻后，那人答道，“我本是卜命之人，何须卜自己的命？”说罢，那人便再也不停下脚步，直到最终消失在了商的视线之中。

　　“哈……”他忍不住笑出声，指尖是止不住地颤抖，想当初，他也是如此意气风发的少年，自觉我命由我，无须占卜天命。

　　可到头来，因为他的自负，最终却落得了个什么下场？

　　商抬起手，抚上了脸上的面具，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冰冷感觉，他不禁失笑连连，一时间竟是停不下来。

　　许久，他望向天边，看那月亮依旧闪烁着，只是一开始伴随明月身旁的那颗星星，早已陨落无光……

　　“商，我就知道你会来。”在后山的竹林中，那个少年郎轻轻地笑着，直视着他的眼睛。

　　那双眸子依旧纯洁如水，点缀星光，影影绰绰，仿若梦中仙境。

　　只是这本来应该满载着欢乐无忧的眸子，此刻却盛满了忧愁、痛苦。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睛，怎么会变得如此呢？

　　商第一次觉得有点无奈，避开了少年的目光，淡淡道，“你应当知道我最喜欢的事情是什么。”

　　少年听闻，竟是狡黠一笑，连连点头，“知道知道，你不就最爱看世人大喜大悲嘛，看人家哭得死去活来最后因为你一句话而大笑不止，亦或者是看着他人喜形于色后因你而泪水涟涟。”少年上前一步，走得离他更近些许，“喏，现在你面前，不就有一个特别好的人选么。”

　　商微微一愣，继而有些不满道，“你去算了命盘？”

　　少年却仿佛料到商会这么问一般，于是乎便毫不在意地噘了噘嘴，“是啊，我偷了他的牡丹花心，为他、为我自己算了一命。”

　　“你可知你本不是占卜师，为他人卜命会受天道之罚？”商的语气越发冷淡起来。

　　少年无奈地耸耸肩，道，“我有什么办法。师父他性子高傲得很，死活不肯为自己算一命，没办法啦，我这个做徒弟的，总不能看着自己师父对命盘一无所知吧……”

　　“不过，”少年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扬唇一笑，“这回卜命，倒是让我发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

　　“所以你才来找我？”

　　少年点点头，算是承认了，不等商发问，少年便继续说了下去，“我算到师父命中有一劫，是‘凌命劫’。这劫数十分厉害，避无可避，若是未能成功渡劫，那人便要受三生三世灵魂囚于忘川河之苦；若是渡劫成功，便能在死后获不死之躯，享永生之福。我在江南查阅诸多资料，却也只在近千年间找到几位受‘凌命劫’之人，只不过这些人因为不知道具体的渡劫方法，最后都没能渡劫成功，死得倒是都挺惨。”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翻找了近两千年前关于‘凌命劫’的记载，终于找到一位成功渡劫的人。只是那人未曾留下任何关于‘凌命劫’的记载，便销声匿迹了。”

　　“那你与我说这些又有何用？”商冷声道。

　　少年微微一笑，“商，你就是那个唯一一个渡劫的人吧。”不是疑问，而是陈述的肯定。

　　商嗤笑一声，也不否认，只淡淡道，“既然你能找到关于‘凌命劫’的记载，又怎会找不到我？若要让那人成功渡劫，只能在渡劫之日用另一与其血脉相符之人交换……你是与他血脉相符，只是我奉劝你一句，不值得。”

　　“值得值得，”少年眼睫弯弯，却是有晶莹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只要为了他，没有什么是不值得的。”

　　商听后，竟是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独留少年一人在竹林之中，喃喃自语。

　　“我知道你会来。”

　　商的确来了，在那日的清晨，双手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的心脏，却用灵丹妙药留了他最后一口气，让他最后死得也不太舒服。

　　商犹记得那个少年最后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庞，因生命流失而逐渐失去颜色的皮肤。

　　只是那双眸子依旧纯洁如水，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别告诉他关于我的事情……”少年躺在他的怀中，哑声笑道，“若是可以，替我祝他余后长生……”少年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咬着牙将鲜血吞回腹中，

　　“再不孤单……”

　　少年阖上了眼眸，将最后一丝气息，也都留给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商将少年埋葬在了后山的竹林中，却没有如少年的愿，对那个男人说出这句话；也没有在男人一把火点燃竹林时，说出关于少年的任何事情。

　　不可置否的，他只是想看着男人在此后的漫漫长生中孤单千世罢了。

　　漫漫长路，只余一人。

　　商自恍惚中醒来，看着眼前的烈火已经从气势汹汹变为了可怜兮兮的一小团，直到最后东风一吹，那火便熄灭了。

　　“只要为了大王，臣妾没有什么是不值得的……”

　　商转身，甩了甩衣袖，将那攀上衣服的飞灰拂走。

　　“来自长安的占卜师啊，你有着天神般的容貌，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有了无尽的寿命，为何却如此悲伤？”

　　占卜师微微垂眸，将一切感情掩埋于长睫之下。

　　“此生漫漫……却只余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