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渔翁，还是鹤?

江城上空缥缈着蒙蒙的细雨，这时雨势相较昨日起要小了许多，可花魁街上还是空无一人。

流淌不急的积水淹没了青砖石阶，一个胖胖的高个子男人坐在酒肆的门槛旁，用手拖着腮，抬头望着天，细雨漾漾遮蔽了那一轮红日，辞世的姥爷只教了他这一个辨认时辰的方法。他心里琢磨着刚刚二叔还叫嚷着要他煮饭，该是已过了晌午吧。

胖男人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算盘珠子声，他不能理解二叔的世界，几天都没进账了，那账本翻来覆去的到底还有什么好看的?这般精打细算，也没见省出个大胖小子来，可他再彪这样的话也不敢说出口，不然二叔真的会赶他回乡下。

回乡下吗？爹娘要是没信了二叔的鬼话，我是不是就可以一直留在那，小花嫁的人就该是我了吧？也就轮不到二狗那竹竿子抱上胖小子，唉，想到这里时，胖男人叹了一口气，他摸了摸满是胡渣子的下巴，唏嘘着被二叔蹉跎的青春。

“墩子!还蹲在门口干嘛?!还不快进来!你长的这么丑，别人瞧着了怎么还会有胃口来我们家吃饭!”

“天天就知道钱钱钱，没人性....”墩子低声咒骂了一声，拍了拍屁股，钻回了厨房里。

翻着账本的胖掌柜只是撇了墩子一眼，他也没心情再和以前一样撵着墩子屁股后面骂。

“喵呜~喵呜~喵呜~”几只小野猫也跟着钻进了店里。

胖掌柜听到了这猫叫声，眉头跳了跳，实在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红着脸，粗着嗓子骂道：

“死墩子!我让你把那鱼放冰里了吧？！死两天了都，猫都闻到腥味了!”

“去去去！去隔壁祸害去!”胖掌柜抄起了扫帚，撅着屁股驱赶着这群小野猫。

“咳咳！”有人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吓的胖掌柜差点扔了手里的扫帚。

“我说掌柜的，来者皆是客，何必为难我这群朋友呢？”

“咳咳，先生您有所不知，这是我老家的习俗，这见到猫了，用扫帚掸一掸，能招财的，招财的。”胖掌柜讪笑着，不动声色的把那扫帚背在了身后。

“先生您几位，还像上次一样准备吗？”见是上次的那位财主，胖掌柜的眼睛都亮出了光芒，他可没敢忘了这位爷，不仅仅是这位眼睛和条缝一样，更是他的出手阔绰。

“额....上点清淡的吧，鱼就不必了。”利卫旦眼角抽了抽。

“行行，您稍等，马上就好。”胖掌柜现在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叫自己乱说话。

“掌柜的，劳您费心安排了，这是菜金，应该够了吧。”利卫旦说着递出了一个金疙瘩。

“哎哟，足够了！足够了！”胖掌柜捂着胸口喘着粗气，这位爷要是再多来几趟，哪还用再操心着生意，大不了直接不干了就是。

“对了，可以上菜了，我还有一位朋友会来.......是人，不是猫，掌柜的清楚了吗？”利卫旦说到“朋友”两个字的时候，胖掌柜下意识的看了眼地上的野猫们，利卫旦无奈的解释了一声。

利卫旦坐到包间之后，胖掌柜又生龙活虎了起来，风风火火的跑到了厨房一脚踢醒了墩子，又亲自切了两份卤牛肉，按照那位先生的吩咐端给那些猫享用，这时候的人还没什么宠物谢绝入内的穷规矩，做生意的就得灵活多变，胖掌柜表示只要银子给足了，这些猫当爹妈伺候都成。

胖掌柜迈着轻盈的步伐刚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道菜清炒时蔬，就看见一个带着斗笠穿着蓑衣的男人站在了酒肆的前堂里。

为什么能断定这人是个男的，掌柜的年轻时候也跟着商队走南闯北过，先不说这人身形高大魁梧，单看那双关节粗大的手也能瞧出端倪，这样的手他见过，可他现在已经不再是商队里的小伙计，只是匆匆打量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怕犯了那人的忌讳。胖掌柜笑着迎了上去，主动招呼道：

“客官，您几位啊？”

“我来找人的。”那人的声音很糙，像掺着沙子一样。

“哎呦!你该是里头那位先生的朋友吧？客官，还请跟我来。”

那人只是点了点头，掌柜的没有废话，领着那位进了雅间。

掌柜的边走还边示意着用不用帮那人收好蓑衣和斗笠，那人只是摇了摇头，胖掌柜就笑着闭上了嘴。

“先生，您等的朋友来了，这也是最后一道菜了，您慢用，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叫我。”胖掌柜笑呵呵的呈上了菜，就退了出去，还识趣的关好了门。

“您就是白鹤先生吧，快请坐，冒昧打扰您，还请恕罪。”利卫旦笑着起身，还招手示意那人坐下。

白鹤被那人点破了身份后，只是点了点头，除下了身上的蓑衣还有斗笠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白鹤略带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个连国师说起来都敬畏的人，他的年纪看上去最多不过三十，长相偏阴柔，随意的披散着长发，罩着一件灰色长袍，看上去洒脱又随性。令人难忘的是他那细长的眼眸，白鹤甚至觉得坐在自己对面的是只成了精的狐狸。

“多谢大人关照，不过...还未曾请教先生名号。”白鹤很干脆的一抱拳，恭恭敬敬的施着礼。

“利卫旦。”

“利.....我还是称您利先生吧。利先生，不知您找我有何事？”白鹤只觉得这人的名字实在是绕口。而且他很好奇，这个连国师都忌惮的人，找他到底是有什么事?

“哈哈，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在下很佩服白鹤先生您的计谋，真的，您的故事很完美，在下实在是喜欢，不请自来，还借着您的风，搭了个台，自己上场唱了两段，还请白鹤先生勿怪。”

“这.....”白鹤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这个利先生在说些什么。

“白鹤先生，到了现在就没必要兜着藏着了吧，我都没计较白鹤先生拿我们当枪使，难不成白鹤先生还计较我们做的过火了吗？白鹤先生，要知道这世上可没有两全之事，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我也用不着对您说吧？”利卫旦见自己都说的这么直白，可这白鹤还在那装傻充楞，神色有些不悦。

“可，利先生，我是真的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啊？”白鹤苦笑着，很干脆的一摊手。

“那个白家祖训代代相传的故事，不是从你这开始的吗？”利卫旦脸色阴沉的敲着桌子。

“故事?我不知道有着什么故事啊？”白鹤一脸茫然，他完全不知道有什么故事，更何况利先生还说是从他这流传开始的。

“那，不是你通过吴雅找到的我们吗？”

“可，明明是吴国师主动来找的我啊!”

利卫旦见白鹤这样子不像是在说谎，皱着眉头细想着这件事。

难道白鹤真的什么也不知道?那这个自己还在未来时就得知的故事到底是从何开始的?他一直以为这是个隐晦的暗喻，早早的就开始实施了计划，安排好了吴雅留意着白家人。还借着天灾计划布置好了陷阱，先故意吸引出还在江城的山神，再利用吴雅配合着这些想逃出白家的人里外迎合袭击那个隐藏起来的祖地，这样逐个击破。至于故事里提到的救援者，利卫旦也没放在心上，他自以为布置好了一切，就坐在观众席上，舒舒服服的倚着，享受一场华丽的演出所带来的视觉盛宴。

可现在当得知这位叛离白家的代表人物似乎并不知情，利卫旦一下子失去了方寸，他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难道不止是他看穿了这个故事的真相吗？

“白鹤先生，在下还有事，先行告辞，还请恕罪。”利卫旦站起了身，他好像想到了点什么，没等白鹤的反应匆匆走出了门。

走出酒肆的利卫旦，突然感到一阵无助，习惯将一切都牢牢掌控在手里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事态的走向已经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了，他也不再是气定神闲的渔翁了。

就在利卫旦惘然无措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后腰部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抵着在。

“你好啊!反派男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