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员蜜录——棘刺和极境的伊比利亚丛林之旅（5）

小月呆呆地坐在床上，盯着从天窗撒进来的日光，它们在床脚流转，缓缓从房子的这一头爬向另一头。小月甚至觉得它们爬得比蜗牛还慢，刚刚过去的两周和现在度过的每分每秒比起来，真是沧海一粟。日光好不容易爬到屋子的那头，消失在墙角的灰尘里，方寸之间的天空逐渐黯淡，她空洞的眼睛里却逐渐溢出光亮。

村民们送来的晚饭她只是随便扒拉了几口，夜幕降临时也没有收拾任何东西，对于梦想逃出牢笼的鸟儿来说，笼子里的任何一切都是值得舍弃的。村子里的灯火逐渐亮起，刚吃过晚饭过来换岗的村民们有些昏昏欲睡，而被困在笼子里的极境早已睡得七荤八素，小月竖起耳朵细听周围的声音，能听到的全是极境的呼噜声。除此之外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少女的惴惴不安的心脏跳出胸口。

天完全黑下来时，下雨了，稀稀落落的冰凉雨丝越过头上的小方格，跌坐在小月的腿上，她的心却被这份冰冷捏紧了。黑人小哥走之前，特别嘱咐她不要关天窗，晚上他会从这个窗口下来救她。可是，她不会关窗并不代表其他村民不会关呀。

守在门口的村民揉了揉蓬松的头发，耷拉着眼睛，拿起门边的长竹竿，轻松撬松了支撑天窗的倒钩，天窗严丝合缝地合上了，倒钩在一旁的木桩上扣好了，从外面是无论如何都打不开的。调皮的雨滴再也蹦不到小月的手里，连同飘渺的希望和不切实际的想象一起，被人隔绝在屋子之外。小月只得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那位打着哈欠的村民不要拿走长竹竿，不能打开天窗的话，黑皮小哥破窗而入可能会发出很大的声响，惊醒打盹的村民的话，救援行动有很大概率会泡汤，第一次失败，村民加强警戒的话，第二次肯定会越发困难。

但小月的祈祷没有应验，雨越下越大，长竹竿放下不久，就被另外的村民借走了，她所在的屋子的天窗已经被关上，如果雨下一整夜，在明早之前，是不会有人来打开天窗的。小月在心中将那位把竹竿借走的人诅咒了好几遍。没有长竹竿，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小月早早熄灯上床，却躺在床上没有入睡，她在等，等其他的人睡着。

好不容易在磅礴的雨声中听见两起细微的鼾声，真不知道这些村民是怎么样站着打盹的。小月分不清时间，她摸黑夜起，周围除了雨声，就什么都不剩了，世界的中心只站着她一个人，目之所及，净是黑暗和模糊的轮廓。她没来由地想起自己的梦，悄悄打了一个寒战。

小月蹑手蹑脚地起来，为了不惊醒门外的两人，她连鞋子都没有穿。她轻手轻脚地摸到粗糙的墙壁，在黑暗中辨认出天窗微亮的轮廓，没有别的办法，她尽量不出声地把凳子挪到墙边，搭着凳子往上爬。

小月不算矮，甚至在丰蹄一族里，她的身材也称得上是高挑。无奈她被扣押的地方是村中的大礼堂，混杂源石泥浆花岗岩修建的气派屋顶足足有三层楼高，而天窗，正巧在屋顶的三分之二处。这意味着，小月要在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徒手爬上近乎两层楼高，毫无附着的墙壁。

幸运的是，墙壁也是花岗岩修建的，这意味着，墙不光滑，总有落脚之处；也意味着，这些微弱的落脚点处的皮肤要承受小月整个身体的重量。小月的手指被磨破了，她在衣服上蹭了蹭血迹，继续向上爬；她的脚趾一下垫不稳，向下滑了半米，膝盖和手肘被磨得生疼，她紧咬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就这么一寸一寸向上挪去。她的目标只有天窗一个，身体上的伤痛早已被抛在脑后。

近了，近了，小月总算勾住靠近天窗的一条木梁，把自己拉了上去。天窗触手可及，只要站起身体，打开它。木梁不及一掌之宽，丰蹄族的大脚站在上面总有些摇摇晃晃。她环视周围，黑暗聚集在脚下，看不见地面，只有微弱的光芒透过天窗，渗透进这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雨声打在屋顶之上，哗哗作响，小月忽然发现雨滴迸碎的声音比世界上的所有音乐加在一起都要悦耳动听。

她鼓起勇气，站起身来，伸出手，差一点，差一点指尖就能碰到挂钩了；差一点，差一点小月就能看到屋顶上那个人了；差一点，差一点小月就能和爹爹团聚了。她踮起脚尖——

指尖碰到了倒钩，铁钩被微微抬起，天窗不合时宜地响了一下，小月觉得指尖有点湿。

还不够，还不够，小月奋力晃动绷直的脚趾，向前挪动小半寸，铁钩又被抬起一点，但距离仍然还不够，再有一小点就好。小月感觉手臂一阵冰凉，可能是撬松的天窗的夹缝里渗进了雨水，她打了个寒战。

再一点，再一点，小月用尽全力，身体绷直成一条直线，全身的着力点都在两只大脚趾上，她用指甲的末端用力撬松倒勾，一次、两次、三次，每撬一次，足下的横梁都会发出不详的响动，她丝毫不搭理它，继续尝试。四次，五次，终于在第五次时，紧扣的倒勾被她撬松，天窗能打开了。

金属和铁锈摩擦时发出酸牙的“滋呀”声，密集的雨滴透过打开的方格向下倾泻，贴着小月的脸，粗糙衣服包裹的身体不断向下奔流，直到她的脚趾与横梁的皮肤之间。小月见天窗打开，紧绷的身体像崩断的皮筋一样放松下来，她后撤半步，躲避奔涌而入的雨水，后脚跟却在湿滑的横梁上踩了个空——

会结束吗？

要结束了吗？

还有希望吗？

他在哪儿呢？

自由落体的感觉逼迫她的大脑在一瞬间放弃了思考，她茫然地伸出右手，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落回黑暗潮湿的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