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谢舞辰在谢怜后头进了一旁屋内,花城信步跟在她身后。只见谢怜蹲在一堆废墟旁边,似乎再翻找着什么。
她直言道:“哥,你在找什么?”
谢怜头也不抬,道:“这是这院子的主人家,这两个大人都是一手紧抱对方,拥着中间的婴儿,但是另一手,却放在胸前,似乎紧紧抓住了什么东西。”
花城道:“你觉得人在临死时会紧紧抓住的,是什么”
谢怜动作一顿,沉声道:“是护身符!”
谢舞辰道:“是这个。”
她手中举着的,是三条一模一样的坠子,坠着亮晶晶的金片和类似骨头的饰物。
也是乌庸时期的护身符,因为只有护身符,才会让人在临死前的一刻有紧紧抓住的冲动,在恐惧中带着最后的希望疯狂祈求。
谢怜接过一条坠子,轻轻擦拭掉上面的灰,凝神细看,道:“荧惑守心?”
金为天幕,玛瑙作星,正是所谓的“荧惑守心”之相,也就是荧惑星在心宿内长留的天相。
谢舞辰翻到金片另一面,道:“三郎,这些,是什么意思啊?”
花城看了一眼那金片,道:“这行字的意思是‘荧惑守心,圣人出世’。现在在我们眼中,荧惑守心是不祥之兆,但两千年前却未必是这样。”
“荧惑守心,圣人出世?”
谢舞辰重复一遍,“确实,荧惑守心,圣人出世。”
看到谢怜又开始胡思乱想,拍在他后脑勺上,气结道:“哥,你能不能不要胡思乱想?”从听到那些话开始,人就一副疑神疑鬼的样子。
谢怜站起身,瞥她一眼道:“说我之前,能不能把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说出来?”脑子里东西一堆一堆的,却偏偏什么也不说。
谢舞辰眨眨眼,“真要我说出来?”
“嗯?”
谢怜没想到她会这般说,还以为真有其事,便道:“说说看。”
“嘿嘿~”
谢怜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的脑子里,全都是三郎!”
“三郎三郎三郎!”
接住扑过来的人儿,花城笑得开心意肆。
然而谢怜看也不看转身就走,他就不该大意。
“裴将军,我们去神殿吧。”
“嗯?花城主他们呢?”一无所获的裴茗走过来,抬脚就想进门。
谢怜拦住他,微笑道:“我建议你暂时不要进去。”
裴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间屋子,了然点头,连道:“我懂我懂我都懂~”
慢一步出门的谢舞辰闻言一脚踩在门踏上,看向花城,
“三郎,你说为什么有的人思想竟会如此龌龊?”
............
沿着街道,众人看到许多车马遗迹,有的好好歇在路边,有的整个翻倒在地上。还零零散散看到了些躺在地上的石化人,姿势各异,大多数人躲到家里去避难了,这种都是无家可归的乞丐或是来不及回家的路人。死前那一瞬间的嘶吼和挣扎都被保留了下来,众人就在这光怪陆离的人行汇中穿行。
乌庸神殿依然是城里最高大气派的建筑,一行人来到殿前,还没进去,裴茗忽然道:“什么声音?”
吱吱吱,吱吱吱。远远传来,远远散去,谢怜道:“老鼠?”
花城道:“不是一般的老鼠。”
想到这里乃是铜炉山,谢舞辰道:“是食尸鼠?”
花城道:“正确,火山爆发,所有的食物都被毁了,潜藏在地底的老鼠爬出来,以石像中腐蚀的尸体为食。”
进入殿中,这一回,墙壁上竟是没有焦痕残留。一抬头就能看见大片大片色泽鲜艳的壁画。不过,这一回,壁画不止一副了,而是左、中、右,三幅!三面墙壁,各有一幅!
众人来到第一幅壁画前,抬头望去。只见乌庸太子坐在云端,周身金光璀璨。但他面色严峻,左手虚托着一团光,光晕里是一座吐着火焰的小山;右手则五指并拢,掌心向前,似乎在摆手。
下方是一座宫殿,殿里站着十几个人,衣冠配饰均是华丽无比,每个人动作不同,有的张开手臂,有的披甲挽弓,有的则神情激动地指向远处。
画面细节复杂,含量极广,谢怜看了好一阵,才转头道:“我说说我理解的这幅画的意思?
“乌庸太子左手托的这团光晕,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火山爆发之景,说明他把自己的梦境告诉了下面的人。而他右手的手势,明显是一个否定的姿势,应该是在拒绝什么。”
裴茗道:“那到底是拒绝什么呢?”
谢怜道:“那就要看下面这群人的动作了。这座宫殿处在人间,富丽堂皇,应该是皇宫。这群人应该就是乌庸国的王公贵族。这个打开手臂的,看姿势,是在比‘扩大’,扩大什么?这就要看他手里的东西。”
众人定睛一看,他手里拿的,是一张地图。这个裴茗可再熟悉不过了,道:“扩张领土!”
谢怜道:“是的。而这几个将军,一身戎装,似乎已经整装待发、要披甲上阵了。旁边还有人在给他们指引方向,你们看,他们的动作指向性很明显,好像在说:‘去那里,打那儿’。
“如此一来,这幅画的意思,就好理解了——综合一下就是:乌庸太子把自己的预言梦告诉了皇宫里的大臣们。火山一旦爆发,后果严重无比,对乌庸国是灭顶之灾。本国的领土会不够用,因为火山位于中心,重要城池也一定会消失。那么该怎么解决呢?”
花城道:“自己的地盘不够用,就去占别人的地盘。”
谢怜道:“是了。所以,大臣们提议,开拓疆域,攻打邻国。
“但是,乌庸太子不同意这么做。所以,他的右手,摆出了拒绝的姿态。”
解完第一幅,众人来到第二幅壁画面前。这一幅壁画的颜色比起其他两幅要阴沉许多,也许是因为它描绘的,是战场上厮杀的情形。
下方战场,血流成河,两方士兵杀得不可开交。谢怜能分辨出哪方是乌庸国的士兵,因为他们的铠甲和上一副壁画里的将军们是一样的。乌庸士兵们看起来凶悍至极,把敌人的头踩在脚下、尸体挑在戟上,杀得胳膊大腿肉泥齐飞,血腥残忍,还有的士兵狞笑着把手伸向了抱成一团的小儿和妇人,足见战争之恐怖。
战场上方阴云密布,而乌云里却透出一丝白光,乌庸太子从云间探出半个身子,看到了下方的场景,神色似乎有些愤怒,伸出一手,放下许多道金光,金光所到之处的乌庸士兵,都被收了上去。
这一幅的意思比上一幅要好解一些。谢怜看了一会儿,便轻声道:“看来,将军和大臣们并没有听从太子殿下的劝诫,还是派兵出征攻打邻国了。士兵杀戮太重,并且欺凌别国的老弱妇孺,太子发现此事,十分生气,再次出手干预,阻止了乌庸士兵的暴行。”
裴茗听了,淡声道:“令人感动。但说实话,如果一定要有一国人生灵涂炭,选保本国无可厚非。将士在前面冲锋陷阵,没在战场上被敌人砍死,说不定要先给这位太子殿下气死。裴某可不想为这样的国君征战。”
谢怜笑了几声,有点无奈地道:“裴将军说的,呃,有道理。”
谢舞辰看裴茗一眼,而后沉默看向下一副壁画。
裴茗道:“所以,火山要爆发,这位太子殿下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就让自己的国民等死吧。”
谢怜道:“看第三幅吧,应该会解。”
第三副壁画,与前一副的色彩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重新变得鲜艳至极,洒满圣光。
众人看着它瞪大了眼。
裴茗一看,道:“天,这就是乌庸太子想出的办法吗?哈,胆子也真够大的。裴某佩服。”
第三幅壁画上,底下画的是乌庸国,乌庸河蜿蜒着流过大地,太子和四位护法天神也在画面上。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整个画面最引人瞩目的、处在中心的,是一座桥。
一座白光璨璨的巨桥,由乌庸太子和他的四位护法合力顶起,地上的人们正在满脸笑容地向桥上涌去。
这乌庸太子,居然造出了一座通天之桥,想把人们引渡到天界去!
谢怜不禁看得呆了。裴茗道:“这样也行?”
花城却道:“怎么不行?”
几人看向他。花城道:“点将不就是把凡人点到天上去吗?他只要把皇城附近的乌庸国众都暂时点到天上去,等火山爆发,尘埃落定后再放回去,有何不可?”
裴茗道:“血雨探花不要说得这么容易,阁下又不是不知道,点将也是要耗费法力的。他这得点多少人上去?”
花城道:“从留下来的遗迹判断,整个乌庸国大约十几万人口。皇城附近也就几万人。”
谢怜低声道:“虽然吃力,但……勉强一拼,也未必行不通。”
裴茗道:“就算几万人,也从没有哪个神官敢点这么多。若真如此,难说他到底是勇气可嘉呢,还是愚蠢至极。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乌庸太子天赋出众绝伦,若没有那个原因,想来通天之桥也必是举世名景。”
“再则,普通人踩着前人的脚步前行,天才却是以己之力创造出自己的百世流芳。”
“毕竟,乌庸太子能预见乌庸国火山爆发,裴将军却是无法预见须黎国灭。”
“裴将军,在下所言,可对?”
一直沉默的谢舞辰却转过身,笑意盈盈地看着裴茗。
天才=乌庸太子,普通人=裴茗
裴茗本人无语,作揖道:“是是是,公主殿下所言甚是。不过殿下可否告知,我是哪里惹到你了?”这毒气可就冲着他一个人了。
“这点,裴将军可得向灵文真君学学了。”谢舞辰右手拇指点了点指节,低头道。
呵,自己说过什么心里没点数?
谢怜不去看那副壁画,转过头来,问道,“阿辰,你说的那个原因,是什么?”
谢舞辰抬起头,目光平静,“是人心。”
“乌庸太子想建一座通天之桥,将他的国众暂时安排在仙京,这本无可厚非。可仙京是什么地方?先不说仙京属于所有的仙京神官,地方也就那么点大。就说凡间飞升上来的帝王将相,他们辛辛苦苦飞升上来,那些普通人却以这种方式登上仙京,难免心中不平。更何况,他们凭什么把地方让给那些普通人?乌庸太子一意孤行的行为必定得罪天界大部分神官。这是其一。”
“乌庸国众过万,想要上通天之桥,必定有个前后。可是你们注意到没有。这里,”谢舞辰指着明显更加猩红的火山口,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火山即将爆发,前头的人喜气洋洋,可落在后头的人呢?火山爆发,说不定再知道自己逃不过后一不做二不休拖着前面的人一起死呢。”
“他们急于逃命,而相比于几万人,乌庸太子和四神将太过渺小。即便有法力,也抵不过那些人怕死的心。这是其二。”
“至于其三,”谢舞辰轻笑一声,
“天庭神官的法力来源是什么?是信徒的信仰和香火,如果说在乌庸太子和四神将一心建造通天之桥,听不到信徒的祈愿时,天界其他神官会怎么做?”
会怎么做?
当然是抢地盘!
自古以来,天界神官之间抢信徒抢香火之事屡屡发生,有的神官甚至能为了这些暗中互相打压陷害!
谢舞辰的话,让现明光殿主神裴茗与前明光殿副将裴宿哑口无言。
谢怜眉心发痛。他现在是知道为什么阿辰这么讨厌上天庭了!也知道为什么她老对着他唉声叹气了!
真相只有一个!
——因为他是上天庭的神官,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