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草月关小兔
永平侯府的当家主母最近着实有些头大。看着黄历拣了日子,带着侍女来到慈安寺,跪在蒲团上虔心地祈祷了约半个多时辰。
啪嗒。一根签子从竹筒掉落,十一娘弯腰拾起,捻起一看是个下下签。
十一娘觉得额角又在跳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冬青琥珀,我们回去吧。”离寺前,她又了求了一张家宅平安的符,聊以慰藉。
上个月,半月泮走了水。
本是寒冬腊月,天干物燥,走水是城中常有的事情,但偏不巧,院子里的大水缸没有足量的水。炭盆里燎起床帏一直烧到房顶,待及火被扑灭时,整个床架已经被烧得乌黑一片。
“快,快点!”徐令宜背手站在屋外,吩咐家仆救火,俨然一副坐镇八方、指挥若定的大将军的气派。
“咳咳咳……咳…… ”照影灰头土脸地从卧房里奔出来。
正赶上十一娘和几位姨娘进院。
“侯爷,小的给您抢出来了!”照影用袖子一擦额头,更像只花猫了。
十一娘心疼照影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年纪,竟是这般勇敢,水里来火里去。赶紧迎上前:“照影,你没事吧?屋里什么东西啊,这么重要?”
照影嘿嘿一笑,双手托着东西献到徐令宜的面前,是一双绣着金丝纹样的皂靴。
徐令宜松了口气,“辛苦你了。”说着,拿过靴子,提在手里。
十一娘斜睨了一眼徐令宜,带了几分埋怨。让照影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怎么就为了双鞋子?她连忙转过头吩咐道:“琥珀 , 你带着照影下去换衣服,再顺便检查下有没有受伤。”
照影十分感激,“谢谢夫人!不过,我真没事儿…… ”
徐令宜也点点头表示赞同,拍了拍照影肩膀:“去吧。”
不一会儿,太夫人也带着人赶过来了着急的问道:“老四,怎么回事儿啊?”
徐令宜回禀道:“炭盆里的火太旺,一个不小心…… ”
“哎呀!”太夫人长叹一声,目光却落在了十一娘身上。
十一娘马上道:“母亲别担心,府上的大部分家丁和小厮都来了,而且火势已经小了很多。”
徐令宜也安慰道:“您先回去歇息吧,这儿就快结束了。”
太夫人又在院子里张望了一会儿,见火已扑灭,只剩下些许烟气,才放下心来。正准备离开,忽又想起一件事。“老四,你今夜怕是不得在这里睡了吧?”
“我…… ”徐令宜一边想着措辞,一边看向身侧的十一娘。
十一娘一愣,什么意思?
乔姨娘察言观色,赶紧接下话头:“我那院子离半月泮最近,侯爷去我那儿歇息最是方便!”她将最后方便二字咬得极重。
太夫人点点头,“嗯,睡莲房那儿挺好。”
徐令宜扶着母亲离开半月泮,一路上眉头紧蹙。
十一娘忙前忙后了十几天,又是差人来修补墙面,又是采买新床。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没等徐令宜住回半月泮满十天,春雨就来了。
北方的春雨,哪有江南的雨细软,更别说什么“润物细无声”了。天上一道惊雷,就是地上一滩浅洼。
当徐令宜带着照影狼狈地奔进西跨院的时候,正在闲坐吃茶的十一娘和文姨娘着实吓了一大跳。
一身上好的湖绸袍子,尽是点点雨斑。十一娘看得心疼极了,直接拿着帕子去擦。
徐令宜见十一娘如此亲力亲为,心里的喜化作了眉梢的笑,忽然觉得再多淋会儿雨也是无妨。
“哟,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呢。” 文姨娘攀着门框,抬头往外瞧。雨水顺着房檐滴下,竟汇成了一道雨帘。。
“是啊。”十一娘给徐令宜擦干了衣裳,又端来一盏热茶随口接道:“文姨娘,你那儿可有多余的被褥?好让侯爷去歇一晚。”
“有啊!”文姨娘很明白十一娘的意思,或者说,就等着主母的这一句话呢。她兴致勃勃地说道:“前几日我嫂子给我送来了几床新弹好的被子,可松软着呢!”
徐令宜手上一抖,泼了半盏茶。
火也躲不过,水也躲不过。
十一娘万万没想到,半月泮的厄运,竟然连只鸟也躲不过。
那天,日头正好,十一娘拉着秦姨娘在院子里赏花。满院的姹紫嫣红,树上又有雀鸟声声,几乎快让十一娘忘记这些天的烦心事了。
“夫人!夫人!您快去半月泮看看吧!”照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
十一娘的心猛地揪紧了,待到她和秦姨娘赶到半月泮时, 看见的是两三个家仆,正手里擎着竹竿在徐令宜的卧房里到处乱转。
而罪魁祸首却是一头身形硕大却身手敏捷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黑鹰。一会儿停在房梁上,一会儿又飞到了衣橱顶上。还时不时地俯冲到床上,掀起大团大团的棉絮。一时间,屋里宛如隆冬里的大雪天。
徐令宜呢,端了把木椅坐在院子里,手里抱着茶盏,悠然自得的模样:“来了啊?” “侯爷,这是怎么回事?”十一娘正欲抬步往卧房里走去。
“哎,小心!”徐令宜赶紧拉住她,“一头野鸟,凶得很。”
十一娘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徐令宜继续陈述案情,“撞破了纱窗,在屋子里一通乱飞。”顿了顿又道:“嗯,床帏被褥,也啄了个痛快。”
“这可如何是好啊。”秦姨娘面露担忧:“ 得快些赶走才是。”
十一娘咬牙道:“一定是饿了一冬天没东西吃,到城里寻食来了。不行,冬青,随我去厨房找点饭菜来!”
徐令宜一怔,从椅子里站起来。这一计,可真是妙啊!
秦姨娘也跟上来:“夫人,妾身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十一娘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看徐令宜,又看了看秦姨娘微微一笑:“秦姨娘今天不是才跟我说,看着今日日头好晒了好几床被子吗?”
“嗯,对啊。”
“那就麻烦秦姨娘收拾一下,今晚让侯爷睡过去吧!”
徐令宜脸色一变。
马车驶过转角,停在了两口石狮子前。十一娘想了一路,那道平安符在手心里攥得紧紧的,心想待会儿一下车就去半月泮给徐令宜的卧房贴上。打起帘子,她才发现天色已晚。
“夫人辛苦了。”徐令宜就等着侯府门口,他的出现令十一娘颇有些意外。说完伸出手扶十一娘下车。然后就直接将她带到了花厅,一家人都等着她用晚膳。
十一娘总觉得,今日的徐令宜有些奇怪。
用罢晚膳,徐令宜说:“今日圣上赐了一幅宋代山水图,夫人随我去书房看一看吧。”
就这样,十一娘在众姨娘羡慕的目光下离开了花厅。
画是好画,真是从宋代画院出来的佳品。但,圣上赐徐令宜这幅画究竟是什么意思,十一娘盯了半晌也没弄明白。
“喝点热茶,歇会儿吧。”徐令宜顺手往十一娘手里塞去茶盏,然后将画挂到了墙上。“今日在慈安寺可有收获?”徐令宜看似随口一问。
“哦,差点忘了!”十一娘这才想起那道平安符:“今日替侯爷求了道签不怎么好,就又求了道符来。”她从袖子里拿出那张符纸,递到徐令宜面前。
徐令宜拿起反复看了看,脸色泛出轻笑。
十一娘从徐令宜的手里抽回符纸笑道:“ 知道侯爷您不信鬼神,但贴一张在门上,也不妨事吧?”
徐令宜不知可否,笑意更深了几分。
十一娘命琥珀掌灯,同徐令宜一起去他的卧房。不料,走到半道上,忽听得前面轰然巨响。怎么回事?
十一娘看了徐令宜一眼,看不出半点端倪。二话不说,她提起裙子,顺着回廊跑了起来。
“哎,夫人你慢点!”
借着微弱的月光,十一娘怔怔地站在屋内,手上一松,符纸滑落而下。真是不敢相信眼前见到的这一切。罗帐依着床架散落下来, 枕头、棉被也都倾倒在青砖地一片狼藉。床下面塌了一方,只有三根床脚苦苦支撑着整张床。这可是上好的梨花木啊,怎么好端端地就缺了一脚呢!
“是白蚁。”徐令宜赶到十一娘身后幽幽的说道。
也不知是否是幻觉,十一娘只觉得脚下有千万只蚁虫在到处乱窜,不觉心头一阵恶心,吓得跳了起来。
“别怕。”徐令宜扳过十一娘的身子,将她一把抱起。
十一娘只觉得身上一轻两脚离地,上半身被徐令宜扛在了肩头。“哎……侯爷,您这是要带我上那儿呀?”
“西跨院。”徐令宜像是早准备好的,语气里有说不出的轻快:“今晚半月泮又是不能住人了,等明日再遣人收拾吧!”
“那、那您快放我下来!让下人们瞧多不好。”十一娘只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
“呵呵,瞧见了又何妨。”
可是,徐令宜还没走出半月泮,就碰到了太夫人身边的小丫鬟:“侯爷太夫人让您过去一趟,说有几件要紧事同您商量。”
徐令宜只得放十一娘下来,走时还认真嘱咐了一番:“准备好沐汤。”
十一娘在自己房中候多了一个多时辰,红烛剪了又剪。“琥珀不等了,咱们睡吧。” 说完合上书,打了个哈欠。
这时,方才的那个小丫鬟进屋来禀:“太夫人说,前日里刚巧把耳房收拾了出来,侯爷今夜就在那里歇息了。”
十一娘笑着点点头,“好,我知道了。替我谢谢母亲啊!”
小丫鬟前脚刚离开,冬青就打了热水端着面盆进了屋。“唉,侯爷也真是可怜。”说完歪着脑袋叹气道。
十一娘不解:“冬青,你何出此言?”
“侯爷啊,不过是想体面地在西跨院睡一晚罢了。”说罢,冬青扑哧笑起来。
“就你多嘴。”十一娘羞赧地低下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忽然起身。“不行!”说着就往屋外走去。
“哎,夫人你上哪儿去呀?”冬青着急的赶紧跟上。
“我得把侯爷带回来。”十一娘神情严肃。
“啊、啊?”
“今夜若不去,明日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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