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嘉】瑰红之年

如果，生物不需要心；如果，世上没有异类和同类之分；如果，死亡就是真正的死亡；如果，我没有感情，没有翅膀，一切是否会有变化？如果说得太多，潜意识里会倾向这种可能，可是世上没有如果。我并不喜欢命运，我九岁逝世，十岁做异类，十一岁口吞玫瑰园林，十二岁剪羽，十三岁低头发觉我没有心。但，人要有心。蝴蝶做过我的心，它在我透明的躯体中振翅，我坐下来看它，想象这是心跳，是血液在血管中毕毕剥剥的声响。但蝴蝶很快死了，凋零在我的肋骨中。我需要寻找别的什么做我的心——我找到了很多，可它们都很快死去，尸体就在我的躯体中，它们也曾短暂的活过。

　　十四岁我的牙齿掉了一颗，我多了个豁口，血汩汩地流出去，最早死的蝴蝶搁浅在那儿。自此以后我能够离开我光秃秃的坟，细雨霏霏，我离‘嘉德罗斯’越来越远了，顶着一片荷叶挡雨，飞到能够找到心的地方。我需要一颗真正的心，我还是想要做人，人，要有心。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我，因为我是异类，也是独一个，谁也不像我。

　　一群小孩看见我，大声喊：没穿衣服的大鸟！我停下来，问能不能把你的心借给我，他们不肯，尖叫着散去，只有一个小女孩捧着心说她愿意。你愿意真是太好了。身体上没有孔洞，因此我只能像以前吃蝴蝶一样，把女孩的心吞下。她没有心便倒下了，我没由来地觉得她也会长出翅膀，然后变得和我一样透明赤◇裸。因此我守了她两天，她的心只在我的身体里短暂地活了两天，随后也死了。我的身体里多一具小女孩的尸体，她和她的心一起堆积在我羸弱的胃里。我又借了很多人的心，年迈的，年青的，男人的，女人的。不同的心有不同的气味，在我身体里存活的时间不同。时间最长的七天半，应该是一位剑客。最短三十七秒，那是某个道士的心。剑客问我为什么要借心，我说，我没心，所以需要一颗心。他又问我有心和没心有区别吗？我烦了，他的心是我抢来的。有无心当然有区别，否则我为什么非要一颗心，哪怕我的身体里已经泊满尸体。有心，才能‘看见’人间，才有七情六欲呀。

　　借来的心还没有死时，我遇到了十六岁的少年，他一见我就把衣服脱给我，我透明的躯壳被遮盖，再看不见那颗属于别人的心恹恹地跳动，也看不见我肋骨上垂挂的尸体。他给我吃玻璃糖，咬起来咔嚓咔嚓，有点儿像血液汩汩的声音。尝不出味道来，但应该是甜的。糖都是甜的。我问他，你可不可以把你的心借给我，在这颗心死后。他垂下眼皮，眼皮上泛着紫光，我忍不住摸一下他就流血了。他的眉稍微拧起，随即完全相撞。现在他有点像我吃的蝴蝶，死红得翅膀，悒悒不乐的姿态。我又说，把你的心借给我吧。

　　不要。他把血止住，拒绝了我又答应我。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找一颗。他把我带到一个小房子里，沙发上睡着一个男人，他指着男人说，他的心借给你。男人的心有点像玻璃糖。少年在我吃完后，帮我洗掉了脸上的血。那时我看见他胸前的校牌。初中生。我走了。我对他说。我有点喜欢他，希望他能够再给我一颗玻璃糖。但他没有，只递给我一支玫瑰。毫无意义。但我把玫瑰吃了。腐烂在我身体里会好点吧。

　　身体的豁口意外被玫瑰和蝴蝶堵住，我不得已要回到光秃秃的坟地。拾阶而上，酝酿出巨大的痛，但没有泪。因为我没有心，只有满腹尸体和一支玫瑰。我回头，发觉不能逃脱，只好一步步向上而去。我九岁逝世，十岁做异类，十一岁口吞玫瑰园林，十二岁剪羽，十三岁低头发觉我没有心，十四岁奔波劳碌于获得心，十五岁遇见一个赠我玫瑰的少年。我睁眼是夏，回来是冬。现在我要睡了，等明年春来。如果醒来，要忘记自己曾经是人。就不贪恋人世，不在乎坠落。我叫嘉德罗斯，希望十六岁见到另一个十六岁，饕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