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苍白的微笑

深圳机场的天花板有无数的孔，是密集恐惧者的地狱。

可莉对辞远说∶

"我有一个猜想你们想听听吗，这天花板其实是为了防老鼠。你想想，如果你是老鼠，你愿意小心翼翼走过这种天花板吗?你愿意每天像杂技演员一样生活在网状的天堑之上吗?"

辞远不愿意，嘴上说着，但心里并不觉得是为了防老鼠，有吃的的地方才要防老鼠。

辞远、可莉、妤茱三个人像宗教信者一样，并着肩、仰着头看着密密麻麻镂空的深圳机场天花板，一路走向72号登机口。

飞机起飞穿过厚厚的云。平稳后，我发现坐在窗边的妤茱默默地流着眼泪。在女人中，眼泪是会传染的，辞远心中也涌起一阵类似酸楚的感觉。坐在走道一侧的可莉闭着眼睛休息，但是我知道她绝对没有睡着。

这次云南祭拜之行的伊始，竟然自动蒙上了一层灰暗。

一路上，辞远都在幻想一个情景∶如果落落三年前没有自杀，和大家一起毕业，留在深圳工作或者去什么别的地方生活，会是怎样呢?落落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女孩，比较适合压力大的工作。如果她还活着，也许会剪了短发，去广告公司或者互联网公司做一个扎实的社会人。大家会不会时常一起出来，继续讨论一下陀思妥耶夫斯基?辞远想应该不会了，大家会讨论各自的工作吧。各自公司里出奇相似的脑残无能的领导、身边玩弄是非的贱人，又或者是哪个优秀男生的故事。也许，她们还能目送彼此披上嫁衣……

不过这都不可能了。生命中本来理所应当的一部分日常，某一天会在一瞬间被剥夺，根本没有理由，也不给人接受的时间。他们到底要经历多少这样的事以后，才能成为大人坚强地活下去?

飞机俯身即将降落，整个机身在空中倾斜转了一个很大的弯。我们像坐在一只充满野性的大鸟的背上。有一个孩子可能是第一次坐飞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惊醒了很多人。飞机继续以很大的角度倾斜，寂静空间中孩子的哭声无形中给所有人增添了一丝紧张。

终于，大鸟恢复水平，以非常平稳的姿态着陆了。

这就是昆明啊，辞远还是第一次来。窗外是湛蓝美丽的天空。昆明不愧为奇美的城市，仿佛季节被固定在了充满故事的春天。干净、清新、充满生机和活力。

提前来的老江在机场等候大家多时了，一看到他，妤茱快步走上去将行李都交给老江。这有点不像妤茱一贯沉稳的风格，可能是出门在外，人多少都会有些和平时的自己不一样吧。

老江自己的脸上写满疲惫，却开口问我们一路累不累。

可莉并没有听进去，急匆匆地张望着去找卖烟和打火机的便利店了。可能是看到我的表情有些沉重，同时也看到刚刚路上哭过的妤茱，老江非常不易察觉地叹了一口气。

"落落的老家离昆明还有三个小时的铁路，一个多小时大巴，还是相当远的。我们先休息下吃个饭，下午和芫芫汇合，最理想的情况是不用天黑就能到rain城。"老江转移话题，说明我们的行程。

"四个小时?"妤茱张圆了嘴确认道。"是啊，四个小时。我早上坐大巴到这里接你们用了四个多小时，下午还要原路返回，我是不是挺体贴挺靠谱的?"老江开玩笑道。

大家在等机场出门口等去买烟的可莉。

"怎么样?rain城什么样的?"辞远很想知道。

"就是…普通的小镇，很小。确实很小，小小的商业区之外就是工厂区和农田了。有不少山路。"

"我们住的地方呢?"

"是一个比较普通的旅店，在一个类似商业区附近的大院里。比预期的好一点，可能是预期的太差了…"老江说。

妤茱还是若有所思心不在焉，老江说话的时候时不时地瞄一眼她。给人的感觉是他心中还是有惦念。

毕竟在一起过的两个人。

辞远启动在飞行过程中关闭的手机，想查看一下信息。信息来了一串，各种电信运营商的广告。平时一天也收不到什么信息，只要一关机或者离开手机一段时间就有信息来了。

突然间地，辞远心中一惊，一道电流从头顶传过全身。

那是一个未知的号码发来的第二条短信∶

【欢迎来到我的故乡，准备好了吗?-落落】

辞远定住了，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耳鸣，视线也有点花。泪水要夺眶而出，不知道是恐惧、担忧，还是气愤。

辞远望着身边的老江和妤茱，他们应该是没有收到这条短信。

等等，真的没有收到吗?

魔咒一般回忆一遍，最早的那条短信:

辞远——收到了匿名短信

妤茱——未收到

可莉——未确认

芫芫——收到了匿名短信

老江——未收到

熊猫——收到了匿名短信

乱尘——收到了匿名短信

惊梦——未确认

眼前的老江若有所思低着头，时不时看一眼妤茱。妤茱只是疲惫地、面有愠色地平视着前方。

怀疑侵袭了辞远的大脑，他们两个真的从来没收到过自称落落的神秘人的信息吗?辞远有些抑制不住心中如电流奔涌的各种情绪，手忍不住颤抖。眼泪就在眼眶里。

而他们两个一点也没注意到辞远的变化。

此时，妤茱突然箭步冲向前方，这突然的举动终于打断辞远的僵直。老江也跟着妤茱身后走过去。

"怎么了? 诗诗?怎么了?"

大家跑着冲过去，看到可莉蜷缩在很脏的一个角落，垃圾箱旁边，瑟瑟发抖。

"怎么了可莉? 哪里不舒服吗?怎么了?"妤茱声音颤抖，蹲在可莉身边。

"不舒服吗?要叫车去医院吗?"老江飞速环顾四周。

行色匆匆的机场门口，并没有人关心谁蜷缩在地上，发生了什么。

可莉坐在地上面如土色。"难道是被抢劫了?"老江继续追问。可莉没有回答。只有机场门口各种嘈杂的声音。

辞远心中的答案是∶可莉难道也收到那条短信了.

大家将几乎瘫软的可莉拉到稍微干净点、隐蔽点的地方坐下。

可莉还是面如土色，妤茱抱住她肩膀的一瞬间，她的眼泪奔涌而出。紧接着是发不出声音的那种嘶哑哭泣。我从未见过可莉这样，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过了好一会儿，妤茱像抱着自己的女儿一样:

"没事了可莉，已经没事了。到底是不是不舒服? 还是遇到坏人了? "

还在激动中的可莉转过头看着妤茱，不能言语。

辞远突然有种想把那条短信的事情公布的冲动。不管是谁的恶作剧，不管他们中有谁涉及到了。他们必须开诚布公同步信息，起面对这件事。否则，每个收到短信的人心中都藏着压力。可怜的可莉。

"怎么了可莉? 你到底怎么了?"妤茱几乎带着哭腔。

可莉努力暂停了哭泣，嘴角却露出苍白无力的微笑，说道∶

"我刚刚在人群中看到落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