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一场戏

马市街一如既往的热闹，人们依旧打听着明天演什么戏，只是见到马家的人都像耷拉着脑袋的毛驴一样走路。

“牧羊人”冯五也不晓得这些人怕什么，隔着河岸抽风似地喊一嗓子：“马贼稳！明儿演什么戏啊？”

众人都为“羊癫疯”着实捏了一把汗。画风一变，走路的也纷纷驻足，有的还在窃窃私语：“这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肯定得拉过来，把腚打成五花肉，估计连裤子都提不上喽！”

人们看着河对岸的冯五正挥着鞭子抽在绵羊的屁股上，继而又把目光投向马贼稳：心里既为“羊癫疯”捏把汗，似乎又想看现场版渡河战役呢！

只见马贼稳揪了揪衣领，甩了甩袖子，扯高嗓门回了一嗓子：“一出好戏！”

马市街一街两厢、运河两岸回荡着：“一出好戏！”

马儿、驴儿、骡儿、牛儿、羊儿顿时也跟着扬起头来：这人间又要上演哪出好戏？

“嘡嘡嘡……”巷子尽头大戏正在上演，人类像撅嘴鲢子一样挤窜在狭小而扭曲的空间里。

一个小丑从幕后腾挪跳跃地出来，夹杂着浓郁的苏鲁方言说唱：“世人尽知《霸王别姬》，却不晓得《姬别霸王》；世人尽知“垓下之战”，今该晓得“乌江自刎”——是假象！”

这别开生面的开场吊足了大家的胃口，“啊？乌江自刎是假的！”个个脖子伸得像斗鸡！比起马配驴的表演，人们似乎更喜欢这种带点文化底蕴的东西，来证明自己还算是个鲜活的人类抑或图个新鲜凑个热闹，吃碗文化快餐，一拍屁股一抹嘴还是该干嘛干嘛！

小丑迈开罗圈腿来到台边：“台上月郎星稀，皆是王侯将相；台下熙来攘往，都是——”

他将手做成喇叭状罩在耳朵上巡视着台下，一个声音高叫着：“才子佳人！”

小丑做出捧腹状，“真是笑死俺啦！你真能胡咧咧——马驴骡都分不得，你还才子佳人哩！”

另一个声音高叫着：“虞姬霸王！”

小丑干脆直挺挺躺到台上，按住自己的人中穴缓缓坐了起来，“娘来！又碰到一个更能胡咧咧滴！”

他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你还霸——王？恐怕要倒过来吧！”

台上台下顿时笑作一团！又一个声音高叫着，“那你说是啥？”

小丑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小白脸”，滴溜溜的小眼珠做了个白加黑“斗鸡眼”，“要我说啊？我是跳梁小丑，咱们大伙啊，都是黎民百姓！”

台下有的摇头，有的杵着不动，更多的纷纷点头。

小丑像摇头扇一样扫视下台下，“不管你点头还是摇头，我们老百姓啊，最主要是活在当下！”

众人纷纷点头，小丑指着自己的松松垮垮的大裤裆，“裆下！”

众人仿佛受了“胯下之辱”，又纷纷摇头！

小丑故作尴尬地吐了下舌头，“父老乡亲们：真正的虞姬霸王就要出场了，大家耳刮子呼起来！”

霸王（马贼准饰）出场：“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虞美人芦苇荡，天迥地阔逞霸王！啊……衣带渐宽终不悔！（啤酒肚怎么都瘦不下来）。”

虞姬（秦巧儿饰）出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只是无处话凄凉！啊……为君消得人憔悴！”

英雄美女一出场便胜却人间无数，台下鸦雀无声。微山湖畔隐约传来一声马的嘶鸣，应和着乌江岸边一骑红尘的马蹄声碎，时光仿佛被压缩在玻璃瓶子里，连回声都变得像大漠驼铃一样清脆而辽阔！在宇宙的洪荒里，两千多年短得像汽车离合器还没完全分开又瞬间搭上了，历史在信马由缰继续向前驰骋！

二人犹如昙花一现，闪现闪退，男阔步女碎步分向两厢，隐于幕后。

范增（杨老虎代马有骠）出场（乌江澹澹 芦苇扶疏 一叶扁舟 凄风裹雪）：“白发啊苍苍，雪花啊茫茫，江东啊断肠，籍儿啊快快成长！老朽年过古稀，可你怎么就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啊！世人都疑老朽抱病而死——他在、国在、劲敌在——老朽不敢死也不能死啊！”

饱经风霜侵蚀、病痛折磨，瘦削的脸像松树皮一般苍老，倔强的须发像白鹤亮翅搅动着天空肆虐的鹅毛大雪！他拄杖而立：“世上最无奈：白发送黑发！籍儿啊，你不能死不能死啊！我需要你给我养老送终！”

前方鼓角争鸣、呐喊声、厮杀声甚至风卷旗帜的猎猎声越来越近、愈来愈大，鼓噪着耳膜。澹澹的乌江水哗啦啦吞吐着河床，肆虐的狂雪被河床划出一条斧凿刀刻般泾渭分明的线：想必是胜负已分，天下再无楚河汉界！他翘首张望，似乎要用这犀利的目光穿破这暴雪、穿破如雨的刀枪如林的箭……

他伸开手臂：“前方一团黑影，是乌骓啊，是乌骓，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撕破这阴沉沉的天，‘嗒嗒嗒’的马蹄声像千斤重锤踏碎这硬邦邦的地！”

霸王出场：他矫健地跳下马来，搓了搓几乎冻僵的手，看着咆哮的乌江：“这没船如何过河？”

忽然芦苇丛里划出一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撑竹篙、仙风道骨的老人！

他快步向前，哈出一团热气：“老翁，您可是乌江亭长？”

范增抬了抬斗笠，“籍儿：两年不见，不认得亚父了？”

项羽心中一惊，眼睛瞪得像铜铃， “军师！真得是您！”他甚至激动得一把把他提了起来，几乎要逃离地球， “军师：这是怎么回事？”浑然不觉后面的喊杀声。

“臭小子！亚父腿短，但命长得很，那是‘诈死’！你快把我放下来！”范增看着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孩子额头几处伤痕像飘落的红梅，拍了拍他身上的雪，拉过他的手，“嗯，像个男子汉了！追兵马上就要到了，快随亚父过河吧！”

他抽回了手，“籍儿不孝，无颜再见江东父老！我要和那‘流氓’血拼到底！”

亚父气得直跺脚，“你个不肖！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任凭亚父说破嘴唇、吼破嗓子，项羽依旧在岸边踱来踱去，胜似闲庭信步，忽然他扬起双臂，高高的举过头顶，向着呜咽的乌江水，向着铺天盖地的暴雪斗破苍穹：“虞姬已死，没爱如何过这一生！”

亚父看着这个眼前永远长不大的巨婴捶足顿胸，“老天，都是宿命啊！都死到临头了还儿女情长！”他深呼吸一口稳定了下情绪，摊开手掌，看雪花儿消融在掌心里，“籍儿：虞姬只是化了，消融了，她并没有死！你们会在江东团聚！”

项羽冷笑一声，“哈哈！亚父：您不会告诉我江东有成千上万个‘虞姬’吧？”

“混账！执迷不悟，屁大的地方老是犯天大的错误！快随我上船！”

这时，项羽撕下画皮，“军师：我也不再瞒您了，你且看我是谁？”

范增定眼一瞧，恰同“项羽”看到他时的惊恐，“啊！是你！”

范增一拍脑门：“难道是我老眼昏花还是老糊涂了？”

“军师：让您受惊了！正是我！”项庄赶紧把揭了一半的画皮又重新贴上，“您是不是想问项王现在何处？”

“速说！”

“项王应该被张良给藏在了‘隐龙潭’！”

“那张良现在何处？”

“张良称病在卧榻！”

“这个日后再说，眼下处境最危险！”

马踏飞雪卷出一条隧道，一队人马呐喊着冲杀过来，“项羽”攥紧了手中的“霸王枪”，似乎楚国的江山都在他的一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