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只眼

微山湖畔苏鲁交界地带，有座小镇，小镇上有条街，叫“马市街”——马、驴、骡的交易市场在这里，后来猪、狗、牛、羊的买卖也加入进来。

这条街上有个人也姓马，叫“马有骠”，大家尊称他“马王爷”！马王爷有三个儿子：老大叫“马继金”，老二叫“马继银”，老三叫“马继铜”。老大负责买卖、老二负责杀害、老三负责经营。老大眼睛贼稳，从不走眼，人也勤快，每到马市街开市，总是第一个到街头蹲守，好多马还没来得及拴上电线杆就被订走了；老二眼睛贼准，眼疾手快，手起刀落，刀刀要害，只要被他盯上的生灵，拿他的自己话说：但凡你能听到一声嗷嚎，我都改姓冯！老三眼睛贼狠，像老鹰一样透着杀气，人也精明能干，凡是他盯上的，谁也跑不了！人们都说“马贼稳、马贼准、马贼狠”是马王爷的三只眼！

马王爷有三大爱好：吃鞭、遛鸟、鹅毛扇！

马王爷吃鞭：只要是鞭，不管猪狗牛羊都是他的盘中餐，但是他从不食“马鞭”。不食不代表不吃，吃也未必非得鼓腮动颊，大快朵颐。马王爷会将“马鞭”悉数装进玻璃罐子，兑入当归、桂圆、灵芝草、枸杞、人参、大红枣……慢慢地浸泡，然后一杯一杯的啜饮，酒酣耳热之际，还能文绉绉来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马王爷遛鸟：不看花色、不听叫声、不挑品相——毛黑个大听使唤！

笼子里有一只专拍马屁的八哥：“王爷、王爷、王爷回来了！”

——马王爷听了喜滋滋的!

院子里有一只更大的雕，叼着肠子在溜达，马王爷一声口哨，它就乖乖地飞过来站在胳膊上点头哈腰!

——马王爷看了笑咪咪的！

马王爷不看电视不追剧，就爱摇着鹅毛扇子看大戏：猪配猪、羊配羊，大黄配大黄，斗鸡配斗鸡——只有大马配毛驴能生骡子牛不牛？生出骡子不孕又不育，这事你说奇不奇！马王爷摇着扇子，心里想：哪怕诸葛在世也无能为力！

眼下老三又在湖边圈了地：斗鸡斗狗斗山羊斗牛斗马斗毛驴，“吃瓜”群众围得里三圈外三圈，都图看个热闹！看到高潮处，会跟着嗷嚎、喝彩！

主持人敲锣又打鼓，“父老乡亲们，这个节目好不好？妙不妙？再来一个要不要？”

看客们脖子伸得像斗鸡，“要！要！要！”

然后疯狗、种马、斗牛表演轮换上场！王爷悠悠摇着鹅毛扇，耳畔呼呼风在吹：世人皆愚昧，谁说“疯马牛不相及”！

最后压轴出场的是“猪员外”——远看像座山，近瞅象在川；耳朵大如扇，屁股肥又圆！他懒洋洋地僵在哪儿，厚嘴唇拱了下沙土，溜圆的屁股冲上天，后面坠着两个大气囊，仿佛瞬间就能爆炸似的！对面牵出了个“猪小妹”，娇羞的耷拉着脸，一寸金莲扭扭捏捏地摩挲着地，像渔船底一样的大肚皮一颤一颤的，周围弥漫着荷尔蒙的气息！“猪员外”像散会冲进了棋牌室，瞬间打起了精神，像一头奔跑的犀牛，更像一台马达强劲的推土机！

吃瓜群众流出了哈喇子，一个说：“下辈子托生当个种猪也不错！”

另个说：“一辈子都在干一件事，多没劲！”

后面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现在也可以上啊！”周遭一阵哄堂大笑！

这一拨跑马圈地的神操作，让王爷扬眉又吐气！街坊邻居都竖大拇指——马王爷有三只眼，真不是吹牛滴！眼见三个儿子都有了出息，王爷又有了小算盘：人家都说儿女双全才是好！现在就想再生个女儿，了了心思！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会打洞。王爷就琢磨着能物色个更好的基因：要秀外慧中，天生丽质，最好是个知识分子！

他给媒婆说：“最好找个高中或者大学女教师！”

媒婆心里犯嘀咕：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己矮丑挫成啥样，也不回家照镜子！

又笑脸相迎：“马王爷，不就是个大学女教师吗？这事包在我身上，哪家姑娘跟了您真是八辈子福气！造化啊！”

马王爷送了一串腊肠给媒婆作为见面礼，“这事就劳您操心了！”

过了几天，媒婆就来了，“恭喜恭喜！你要的姑娘给你找到了，河东曲阜滴，水灵灵大眼睛会说话，细皮嫩肉像莲藕，关键还是大学女教师，教化学滴！只是——”

马王爷迫不及待地问：“只是什么？”

“只是家里苦，从小没父母！文革中都给斗死了！”

马王爷心中暗喜：这基因肯定没的说，却长叹一口气，“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是苦命人！”又上前一步，“给她说我的情况了吗？”

“都说了，女方说过去相一相。”看王爷要发脾气，媒婆说：“我说了，人家马王爷家大业大，又当过湖团团长，咱得知书达理懂礼数是吧？你现在一个人行动也方便，你说呢？”

“咋说的？”

媒婆卖了个关子，“你猜！”

王爷摇了摇扇子，“磨蹭啥，直说！”

媒婆一甩手，打趣道：“看不出王爷还是个急性子。”她“咳”了一声，“人家说‘没船怎么过河？’”

王爷哈哈大笑，“明天就送一条船过去，顺便装满见面礼！”

几天后，大船开来了，媒婆牵着“娇无力”，姑娘一袭红衣跟在船舷上像头温顺的小马驹，更像芦苇荡里冒出了一支虞美人！

员外见了像种马，猛扇了几扇子，“这天气燥得很，快扶姑娘屋里休息！”

姑娘姓“卞”名“丽丽”，瞅了一眼马王爷，“这心里凉得很，还是乘船回东堤！”

媒婆拍了拍她的手腕，“丽丽：咱得识大体。再说了，人不可貌相：有的人长得怪俊，你知道他啥花花肠子？有的人长得像坷垃头子，说不定心里产好东西！”

王爷瞪了她一眼，笑对卞丽丽，彬彬有礼，“姑娘真心咋想滴？”

姑娘莞尔一笑欠身作揖：“王爷莫怪——没船如何过河？没爱如何过这一生？”

王爷拉长了大马脸，“没船造船！没爱作爱！”甩袖而去！

丽丽走了，王爷从此茶饭不香、神思恍惚。茶余饭后冥思苦想，忽然感觉人这一生应有所追求，难道这上半辈子白活了！这世间居然有这样的女子，一颦一笑就像一块美玉投入心湖底，一言一语又让他思想的大坝瞬间溃堤！他望着橱柜上一排排的玻璃罐子心中火在烧，有种欲望在雄起：只要是我马王爷看上的，谁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