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柯加更

放学。

由于半小时后的家长会，教室里、楼道里、乃至整个长郡都是兵荒马乱的。

谭凉拎着水瓶出了教室门，扑面而来的不是初冬空旷的楼道里应有的寒意，偏头一看，所见之处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狭窄的楼道里，连带着空气都躁动起来。

眼前一片景象让谭凉打起了退堂鼓，算了，渴着吧，待会儿就回家了。

退回教室，便看到尹柯正立在黑板前，用彩色粉笔在黑板上写着“欢迎各位家长”几个大字。

她不知道是什么体，粉笔字，依旧好看又有力道。

“哎谭凉，”尹柯靠在讲台上，上身一个劲儿的向后靠，想离黑板远一点，“你帮我看看，那个'位'字是不是歪了？”

“没歪，很好看。”

谭凉径直走向座位，快速收拾着桌上堆得乱七八糟的书，已经有家长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

尹柯看着谭凉匆匆离开的背影，一抹秀发偷走了玄关处的缕缕阳光，在光影中一闪而过，荡人心神。

-

接待完家长的尹柯临走前还不忘和坐在座位上的母亲眨眨眼，看了看母亲脸上嗔怪的表情，少年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他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开心的一次家长会了。

无关乎于成绩，更无关乎于老师们赞扬，只是因为这是母子二人心结解开后的第一次家长会。

这时的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灰色的天幕像是被降低了饱和度又被锐化了几分，是冷色调的明亮，冬天特有的颜色。

尹柯眯起眼睛，看着操场上那个小小的背影。

操场上的人儿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缩成一小团，被风吹散的发丝软软地撇在一边，翘起了几根呆毛。

尹柯走过去，坐下，抬手勾走了谭凉左耳的耳机放到自己的耳边。

陈粒的《正趣果上果》。

“哟，喜欢民谣啊？”尹柯挑挑眉，“跟你风格很像。”

谭凉看了一眼尹柯，转过头盯着人来人往的操场，慢悠悠地开口：“怎么不回家啊？”

“那你怎么不回？”尹柯反问到。

“等我妈。”谭凉突然一把扯掉耳机，语气和动作里是掩盖不住的烦躁。

“你轻点儿，”尹柯从谭凉手里拉过被她弄的乱七八糟的耳机线，一点一点耐心的解开，“我陪你等吧。”

“怎么？年级第一也等家长啊？”谭凉调侃到，支着下巴歪着头，小鹿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尹柯，“等着被夸？”

“嗯，等着被夸。”尹柯点点头。

谭凉愣了愣，“你这是瘾有多大？还没被夸够？”

-

夜幕降临，操场上最后一点喧闹也在黑暗中消失了，操场外围的大灯亮了起来，昏黄又静谧。

“其实我妈之前很少夸过我。”尹柯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暖橘色的灯光下是透明的，微微轻颤，像是在回想着什么，又像是在笑。“不管我有多努力，我当了班里第一，还有年级第一，我当了年级第一，却只比年级第二高了两三分...”

谭凉没说话，伸手从书包里够出水瓶，刚刚拧开瓶盖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那...”她蜷起双腿，双手搭在膝盖上，抬起葱白的食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努力地措着词。

她没想过，尹柯会跟她聊这个。

这是她第一次从尹柯口中听到他的故事。

“从小到大，我所有的时间，从来就没有被我真正支配过。直到上了初三，我开始反抗。”尹柯自顾自地说着，低着头，好看的侧脸埋在阴影里，发尖儿上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圈。“一开始，她要我退出棒球队，我答应了。”

“我至今都记得邬童当时脸上的表情。

“我真的可以感受到，从我说出那句话起，我和邬童所有在中加一起打棒球的快乐都会化成成倍的痛苦，在他心里翻涌。这是对邬童、对整个球队赤裸裸的背叛。

“可我还盼着能考上中加的高中部，也许等上了高一，没有升学的压力，我还能重新回到棒球队。

“后来，她要我出国念书。

“在两难的选择面前，我既没选择棒球，也没选择我妈。我搞砸了出国留学的面试，也彻底放弃了棒球。

“我再也没和邬童说过一句话，和他解释，和他道歉，这些也许他会接受，但我自己都接受不了。”

“那...”谭凉抬起手，在少年瘦削的后背上方停了两三秒，又僵硬地放下了。“那现在呢？”

“呐...上学期我跟我妈就和好了，”尹柯直起身子，斜斜地看着谭凉，眼里带着笑意，“我离家出走来着。”

“啊？”

谭凉愣了也不过三秒，离家出走这事儿发生在尹柯身上，说奇怪也不奇怪。

和尹柯相处久了，循规蹈矩，离经叛道，似乎用在他身上都很合适吧。

谭凉突然觉得尹柯这个方法倒是挺靠谱的，可随即想到，自己的老妈似乎心肠更硬，没等她萌生出离家出走的想法，就抢占了先机，和老谭分了居。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也学着他的样子看着他。

相比刚才的低靡，此时少年正用双臂撑着跑道，身子微微向后仰着，琥珀色的瞳孔映着墨蓝色的天空，眼睛上似乎蒙着一层水光，将目光浸透的温柔灵动。

“对了，给你水。”尹柯像是想起了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透明的液体在光线下流动着，配上尹柯骨节分明的手着实是好看的紧，“凉的，慢点喝。”

“刚刚买的？”谭凉晃了晃手里的矿泉水瓶。

“嗯，放学的时候看你想去打水被堵回来了。”

谭凉慢慢扭开瓶盖，偷偷想着尹柯刚刚的话，合着跑这儿来是要给她送水啊。

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随便找了个话题，“那，你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我是说从小到大，自己真正想做的。”

“嗯...”尹柯想了想，“我小时候想做个Dancer，就是能唱还能跳的那种。”

“你会跳舞？”

“是啊，很奇怪吗？”尹柯看着小姑娘一脸惊讶的样子觉得很好笑，不禁伸出手，揉了揉谭凉的小脑袋。“改天跳给你看。”

“好啊。”谭凉偷偷用食指压了压耳根，果然是烫的。

-

“不过啦我这个愿望是肯定实现不了了，”尹柯今天像是被拉开了话匣子，话异常的多。

“短期心愿大概是考上北大吧。”

“还有...”少年的嘴角微微陷下了两抹梨涡，没再继续说下去。

“还有什么啊？”谭凉偏过头，她一半的脸隐在阴影里，明暗交错的面部轮廓带着稚嫩的秀气，青涩又精致。

他看着谭凉的眼睛，是暖暖的栗色，像是温柔的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