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炉香

你可知地狱是什么样的呢？

她不知道。

但到底是好过现在的。

弟弟的百日宴上来了很多人，还有她爹的师傅。百日宴的酒席从日头高挂摆到了明月高悬，除了那些光明顶的客人被谢逊送上山去了，剩下的人都喝多了。整个谢府的人都在这个午夜昏睡着，只剩下了她爹那个禽兽不如的师傅。

沉愫倒下的时候，整个府邸早已满是鲜血，人嚎犬吠鸡鸣，从午夜一直闹到了天明。最后那一把火，将整个大宅烧了个干干净净。那把火烧掉了谢家上下除了谢逊以外的七十二口尸体，也烧尽了谢沉愫那张漂亮的小脸。

谢沉愫死去的时候满是怨气，不甘、愤恨、怨怼通通积压在胸腔里。她成了厉鬼，跟游魂一般夜出昼伏，惧怕阳光，凭着那死前的恨意游荡在世间。死前的那一声素纱新衣，不知沾染了多少血，生生被染成了红裙，透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后来，沉愫遇到了来自冥界的那个男人。他生的很好看，只是总是冷着一张脸，看着就不是那样的近人情。不，他本来就不是人，又何来的人情呢？

男人折扇轻摇，看着一身戾气的小鬼，眉峰轻皱。待到他从头到尾细细打量一番，忍不住合扇，抚掌而笑：“至纯至阴的厉鬼，有趣有趣！”

“小丫头，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我有法子让你报仇。”男人对沉愫伸出了骨指分明的手，微微俯下了身，等待着沉愫的回答。

恨意和报仇占据了刚化作厉鬼不久的沉愫的整个心神，她毫不犹豫地伸出了自己满是血污的手，将之放在了男人的手心里。

后来，沉愫就成了那个男人——鬼帝青罔的关门弟子。

鬼帝青罔不算是一个好师傅。或许对于他来说，沉愫只是一个他在千百年间在人间找到的一个小玩意儿，瞧着有趣的很，便也随性带了回来。又觉得十分有意思，就记在了名下当个小徒弟玩儿玩儿。

在冥界的奈何桥头，他伸手就把带回来的小厉鬼推进了忘川河中。忘川的河水冲刷着沉愫身上的血污和孽障，疼，疼到了极点。沉愫拼着命想往上爬，却又被鬼帝按了下去。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

“想复仇，就忍着。忘川的河水只对鬼魂有效，但也杀不死你。半柱香以后，自己爬出来，到偏殿来找我。”

浸在忘川河中的沉愫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咬了咬牙，任由忘川水的侵蚀。她能忍，也够狠，哪怕她的手臂早就深见白骨。

等够了半柱香，谢沉愫自己从忘川里爬了出来，浑身湿嗒嗒的，如同刚死的水鬼模样。她的半边脸和左手臂没了血肉，只剩下了森森的白骨。她沉默着，一步一步向着鬼帝说的偏殿走去，一步一个脚印，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恐怖，又加之她的身上沾满了忘川水，路过的鬼魂都对她避之不及，生怕沾染上。

谢沉愫推开门，鬼帝就坐在高高的椅座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沉愫进来。

谢沉愫的红裙早就被忘川河水洗作了白纱裙。

鬼帝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谢沉愫，他的眼睛里都透着笑，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玩具的孩子。他深深的瞧着半边白骨鬼面的谢沉愫，笑着问她：“小丫头倒是舍得这副好看的皮相！”

“再好看，也不过是一副皮囊。皮囊之下皆是白骨，待人百年之后又都是一捧黄土。而且我早就死了，皮囊与我而言，不过是外在的辅助。可有可无。”谢沉愫轻描淡写着，丝毫不提忘川的蚀骨之痛。

鬼帝哈哈大笑起来，他大步走了下来，折扇挑起了谢沉愫的下巴，“啧啧”两声，似乎在可惜她原来的那副好样貌。

“不错不错！够狠够狠！有资格在我冥界有一席之地！”他仔细注视着谢沉愫的眼睛，笑得开怀，“不过你还是原来的那副皮相好看些。也合我的心意。”

鬼帝伸出手掌，掌心里带着赤红的雾光，作势一推，那红光化作一只小光球，进入了谢沉愫的眉心。谢沉愫的脸上和手臂上重新生出了血肉，身体上也不再疼痛，过了好一会儿，谢沉愫透过男人的眼睛重新看见了自己的样貌。

十四岁的谢沉愫生前的样貌。

明艳多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