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他只让他看到他想看到的罢了。
Y城的七月份依然炎热，知了趴在树上不厌其烦地吱呀乱叫，人们埋头来来往往，疲于奔命，黏腻的汗水在身上让人越发烦躁，路边供人乘凉的树反而没起一点作用。
一条条幽静的巷子交叉排布，出了名的乱。
阴巷又传来一阵打斗声，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声、男人的痛呼声和小孩的啼哭声交杂在一起，扰得人头疼。
黑皮鞋踩进泥水坑里溅起肮脏的水，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老大，这小孩怎么办。”黎灰踹了一脚靠在墙上的垃圾桶，吓得桶后躲着的小孩瑟缩了一下，瞪大了眼睛，浅棕色的眸子里充斥着恐惧。
颜爵缓缓擦干净手上的刀，然后将手帕扔进垃圾桶，踢开脚边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回头看了一眼。
那小孩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米白色的头发散着，脸上糊满了血迹，脸上一道三公分长的伤口，还在渗着血。他目光闪烁，在颜爵身上晃了一晃，又看向身后的尸体，咽了咽口水，泪花泛出眼眶。
他浑身脏兮兮地坐在尸体堆中，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却直视着颜爵的眼睛。
颜爵冷漠地收回视线，转头迈开步子。
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臭小子而已，想激起他的怜悯还是太早。
“颜爵，不如就带他回去吧，他还小。”一直站在一旁身姿曼妙的女人开口了，声音娇媚，她在墙边磕了磕手上的烟，烟灰从指间坠落。
“毒娘娘倒是母爱泛滥了？”颜爵顿住脚步，冷冷地看着毒夕绯。
黎灰挪了几步，诚惶诚恐地看着颜爵，一向淡漠的水王子也在颜爵的眼神里避了一步。
被称为毒娘娘的女人却毫不在意，把烟捻灭在墙根，踩着六七厘米高的高跟鞋，走到男孩面前，弯下腰看着他。
男孩抽了抽鼻子，闻到了女人身上特殊的香味，却不似香水般刺鼻。
“你说你孤家寡人这么多年，要个孩子不好吗。”毒夕绯拉着男孩的胳膊把人拽起来。
颜爵不置可否，点了根烟，微微启唇，白雾散开，一时之间男人身边充满了烟草味。
“夕绯，你要知道你在说什么。”颜爵冷冷地笑。
“我当然知道，你确实是，孤家寡人”毒夕绯媚笑着，缓缓地咬住了最后四个字眼，“而且你不觉得这个小孩很有趣吗？”
“哦？哪里有趣？”颜爵并不恼毒夕绯的调笑，抓住了重点。
“你刚刚杀了他父母，他却连眼都不眨一下。”毒夕绯面具下的眼睛侧向身旁垂着头的小孩。
“他不是哭了吗。”颜爵深吸了一口指间夹着的烟。
“他哭，哭得是自己的恐惧，而不是双亲丧去的悲。”毒夕绯嗤笑道，“这倒是很像当年的你。”
颜爵似笑非笑地看着毒夕绯，扬起下巴向黎灰示意：“带走。”
毒夕绯笑得得意，冲男孩挑了挑眉：“你可得感谢我喔，小弟弟。”
黎灰拎起男孩的后领，男孩对毒夕绯的话无动于衷，看都没有看她一样，视线越过模糊烟雾和空气中的血腥尘土，落在了颜爵身上。
男孩被带到了颜爵的住所，在城里最富裕的地区，独栋别墅，还带了花园。
他的房间在二楼，很大，该有的东西一个没少，甚至有一个很大的落地窗。佣人帮他热好了水，他吸了吸鼻子，忍住即将奔涌而出的泪意。
他对他父母没有多少感情，他们很少管他，他被黎灰抓到巷子里前，他正在街边卖花。
他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被水汽蒸得通红的眼眶，踩着湿哒哒的妥协踩在地上，头发上的水啪嗒啪嗒打在木地板上。
他坐在床边，随手翻开了床头柜上的书，一张纸从里面掉了出来。他捡起纸条，上面写着一串娟秀的文字。
“自古伴君如伴虎。”
他没有读过书，不是很懂这句话的意思，他轻轻地把纸条夹回去，看到书页上有一片暗红。
“你叫什么啊？”
“庞尊。”
“庞..尊，不错，人倒是确实称得上奇庞福艾，拭目以待你定于一尊的一天”毒夕绯揉了揉庞尊的头，笑道。
“姐姐..我听不懂”庞尊抬头看着毒夕绯，眨了眨眼。
“你爸爸妈妈死了，你不难过？”毒夕绯吸了一口手上的烟，在烟灰缸边缘抖了抖。
“我没有爸妈，我一个生活”庞尊皱眉。
“有意思。”毒夕绯翘起二郎腿，吐着烟雾。
庞尊看了看毒夕绯，又看了看颜爵房间紧闭的门。
“他叫什么名字？”
毒夕绯夹着烟的手一顿，原本掩在耳后的碎发落回脸侧。
“你说老大？”
庞尊点头，认真地看着毒夕绯。
“你应该叫他爸爸吧”毒夕绯挑眉，勾起一个魅人的笑，“他一个人这么久，有个孩子挺好的，不过你可别随便找妈....会很惨喔”
“老大有很多女朋友吗”庞尊天真无邪地问。
“小孩，你很有意思嘛”毒夕绯笑得一颤一颤，烟灰随着她的动作簌簌落下。
“什么女朋友。”
“颜爵，你总算出来了，等你半天了。”毒夕绯把烟捻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
“爸....”庞尊垂眸叫道。
颜爵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淡漠地看着庞尊。
“毒夕绯跟你说什么了？”
“天地可鉴，我没有”毒夕绯用手指拨了一下颜爵额前的发丝，笑道。
颜爵面无表情地退后一步，看向庞尊：“赶紧去睡觉。”
“好...”庞尊点点头，向房间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爸....晚安。”
颜爵深深地看了一眼庞尊，开口清冷如泉：“晚安。”
毒夕绯半睁着眼笑。
庞尊睁开眼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身周温暖柔软的触感仿佛一场梦，他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发了好久的呆。
直到门被黎灰敲响。
“喂，小孩，出来吃饭了，我们都等你好久了，别赖床了”
听起来很不耐烦，庞尊急忙弹起来，穿好衣服冲出房间，险些从楼梯上滑下去。
“急什么，别摔着了”毒夕绯扶了一把庞尊，眼神瞥向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的颜爵。
“谢谢毒姐”庞尊笑道。
“行了，快去吃饭吧”毒夕绯柔柔笑道。
庞尊走向桌子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毒夕绯。她真温柔。庞尊想。
颜爵把一杯牛奶放在庞尊手边，庞尊偷偷看了一眼颜爵，乖乖地把牛奶喝光。
庞尊吃了不少，坐在座位上偷偷看着颜爵。
“还适应吗。”颜爵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了很多。
“嗯嗯嗯”庞尊急忙点头。
颜爵没再说话，洗了手便带着毒夕绯和黎灰出了门，庞尊只好在家打发时间。他房间里有一个高大的书架，庞尊在低处抽出一本外皮很高级的书，扉页上写着一串漂亮的花体英文。
Without the dark， we'd never see the stars.
庞尊看不懂，但他不介意用这些奇怪的文字来打发时间。
时间过得很快，庞尊扳着手指算，离他被颜爵带回来已经四年了。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摸不透颜爵的心思。
看起来对他很好，也很温柔，并不像那天巷子里的大魔头，但两人始终被无形的疏离隔开。
“好吃嘛小弟弟”灵公主撑着脑袋看着狼吞虎咽的庞尊，温温柔柔地笑着。
“好吃”庞尊点头如小鸡啄米，就在他用勺子舀起一勺鸡汤时，门开了，颜爵等人回来了。
“老爸...”庞尊急忙站起身，勺子跌回碗里，溅起零星的汤。
“坐好吃饭。”颜爵皱眉，走进卫生间洗手。
“庞尊小弟弟，我们不在的这几天，过得怎么样？”毒夕绯笑眯眯地问。
“毒夕绯，这就是你说的小孩？”一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女人开口问。
“对啊，颜爵的儿子”毒夕绯笑道，“阿冰，别冷着脸嘛，吓到孩子怎么办？”
“嘁。”被称为阿冰的女人不屑地冷笑一声，坐在毒夕绯身边。
“颜爵，事情还顺利吗？”灵公主问颜爵。
“还行。”颜爵从卫生间走出来，甩了甩手，淡淡道。
“什么叫还行啊，对方的态度一点都不好，看着真不爽”黎灰抱怨道。
“快吃，吃完带你去办事。”颜爵看向庞尊。
庞尊咽下嘴里的食物，愣了一下。
“带我？”
“嗯。”
庞尊感到有点兴奋，他问黎灰要了一把刀，利落地穿好衣服，费力地鼓捣着副驾驶的门。
“未成年不许坐副驾驶。”颜爵拎着庞尊的领子坐上后座。
庞尊悄悄看着颜爵，颜爵略显慵懒地靠在后座上，长发披散着，眼尾微微上挑着一抹红，鼻梁高挺，金眸中光影参半...等等....金眸？
“好看吗？”颜爵玩味地笑着。
“好..好看”庞尊有些脸红，又往角落挪了挪，看向窗外快速移动的风景。
颜爵并没有带庞尊，让他留下看着车。
庞尊百无赖聊地踢着脚边的石子，颜爵等人迟迟没回来，他感觉有些冷，只好上了车。
在他快要趴在车上睡着时，车外却传来了一阵枪声，庞尊爬起来从车窗往外看，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庞尊犹豫了一下，拉开车门下了车，一只脚刚刚落地便被人捞走。庞尊一惊，拼命挣扎起来，庞尊瞪大眼睛，面前站着有十几个人，都穿着一身黑，带着黑口罩，只露出一双阴冷的眼睛。
那人看到庞尊是个小孩，便放松了警惕，庞尊趁机从口袋里掏出刀，在男人手上划了一道，那人吃痛地松手，庞尊趁机弯下腰溜走，那人爆了一句粗口，掏出枪向庞尊射击。
庞尊急忙跑到车后躲避，子弹打在车门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庞尊心里不禁有些担忧，如果这些人是今天交易的人，那颜爵....庞尊一惊，急忙跑去找颜爵。
他躲在一辆车后穿着粗气，那群人人多势众又都是精英，他根本跑不过，额上密密地全是汗，一抬头，却看到为首的男人正阴沉沉地看着他。
庞尊张开嘴却没发出声音，被人掐着脖子摔在车门上，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痛觉，面前的男人抽出了匕首，庞尊闭上眼。
许是被掐得太紧失去了感知力，庞尊竟没有感受到痛觉，他睁开眼想看个究竟，却被人轻柔地捂住眼睛揽进怀里。
庞尊抽了抽鼻子，是熟悉的松香味。
他听到刀子捅破肉的声音，男人闷闷的惨叫和熟悉的妩媚声音。背后的疼痛卷土重来，庞尊沉沉地睡了过去。
“老大，回去吗？”黎灰问。
“嗯。”颜爵把庞尊往怀里抱了抱，拿开了捂在小孩眼睛上的手。
“他受伤了？”毒夕绯问。
“不知道。”颜爵淡淡道。
“昏过去了，可能是受伤了，赶紧回去让医生看看吧”灵公主担忧道。
颜爵淡淡地应了一声，出神地看着庞尊的脸。
“不是让你乖乖在车上等吗。”颜爵看着从床上坐起来的庞尊。
“我....”庞尊欲辩无言，缓缓坐起来。
“一个星期后还有批货，你和黎灰还有毒夕绯去。”
庞尊愣了愣，有些懵地看着颜爵。
“你要是觉得不行，可以再养几天。”颜爵道。
“行！我可以！”庞尊急忙应道。
颜爵笑了笑，站起身走出房间。
“呦，你醒了？”毒夕绯又在抽烟，烟雾模糊了她的面庞，让人看不真切。
“毒姐....我有些事一直很好奇”庞尊道。
“想知道就问。”毒夕绯抖落烟灰，懒懒道。
“他们看起来都挺怕我爸的，为什么..你不怕？”庞尊问。
毒夕绯默了一下，笑着摇摇头，手里的烟在烟灰缸里捻了捻。
“我是跟着他父亲走过来的。”
“他...父亲？”庞尊眼神闪了闪。
“是，他亲手杀了他的父亲。”毒夕绯细细地捻着手里的烟头，看着烟灰散了一片。
“为什么？”庞尊问。
“自古伴君如伴虎....即使父子也不例外。”毒夕绯淡淡笑道。
“你怎么看。”颜爵慵懒地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看窗外。
水王子手上拿着一张纸，淡淡开口：“他不像是那边的人。”
“我也觉得。”颜爵闭目养神。
“他可能就是单纯想了解一下我们呢，别太敏感了”毒夕绯坐在一旁，双腿交叠搭在桌上，“他看起来很喜欢你。”
颜爵睁开眼看了一眼毒夕绯，又闭上眼：“把纸条放回原处，记住在哪儿。”
“好。”水王子道。
纸条上的字歪歪扭扭，涂涂改改看起来很乱，上面写着颜爵等人的名字。
【颜爵，灵犀阁老大，心狠手辣；毒夕绯，资深成员，善用毒；水王子，以水为名，善伪装，行动隐蔽，无形无迹；灵公主，温柔，很少参加行动；黎灰，下手狠厉；冰公主，常暗杀，以冰为刃，不留把柄。】
庞尊后来跟着黎灰等人做了不少任务，但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任务。
18岁的庞尊靠着小巷的墙擦干净手上的匕首，点了支烟吸了一口。
庞尊不是不知道颜爵为什么不带他参加重要的任务，18岁成年的人，当然不如当年懵懂的少年可信。
升腾的烟雾扑面而来，庞尊眯起眼，又想起那句话。
自古伴君如伴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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