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解身死

游侠郭解，在数月前被全国通缉，后逃入山东太原，终于月前被缉捕归案。但因被捕之时反抗激烈，又有数位游侠相助脱逃，以至于被射杀而死，只得斩下首级送入廷尉司结案。

而随着郭解身死，朝廷对江湖的打压也越发激烈，游侠的黄金时代，就此结束，曾经风光煊赫的游侠，迅速消声觅迹，如过街老鼠般逃窜藏匿，再也见不得光。

阳春三月，本是姹紫嫣红，百花盛开的热闹时节，钟情谷中却是黄纸漫天，被一股肃穆悲戚的氛围所笼罩，生机勃勃的扶疏绿植都蔫嗒嗒的，好似也在为逝者哀悼。

郭解是朝廷通缉要犯，哪怕卫青私下求刘彻将其首级讨要回来，也只能默默地将之带到钟情谷下葬，莫说办个葬礼了，连墓碑都不能立。

郭解之女郭怡披麻戴孝，一身素白地跪在那满葬着郭解首级的小土包前，木然着脸簌簌落泪，手中机械地烧着纸钱，左右是李叔那群或老或残的退役兵，或是奏哀乐，或是撒黄纸，也算是个简陋的葬仪。

卫青是郭解的徒弟，此时执子侄礼，也为其披麻戴孝，跪在郭怡身后默默烧着纸钱，脸上虽没有泪痕，可眼底也是可见的凄楚与哀伤。而同样缟素的伊泠玉则与卫青并排跪着，怀里还抱着个半岁多，正四处打量，嘴里发出咿咿呀呀音节的孩子，正是郭解唯一的孙子，卫青名义上的次子卫不疑。

“师妹，莫要再哭了，”沉默了许久，伊泠玉还是忍不住伸手在郭怡肩头拍了拍，开解道，“郭解师父在天之灵，看着你这样，也会不安心的，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可就垮了。”

从听到消息，到现在都过去七八天了，这期间郭怡的眼泪就没停过，充分地说明了女儿是水做的这一论点，但她这个人也像是失去了水分，逐渐干枯的花朵，再不从丧父之痛里走出来，真的很怀疑，她也会跟着香消玉殒。

“师妹，振作些，你还有不疑，你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了，你就忍心，他再失去你这个嫡亲的姑姑吗？”伊泠玉把怀里的卫不疑塞到郭怡手里，也不管她是不是抱住了，就撒手不管，唬得郭怡连忙抱稳，往怀里紧了紧。

卫不疑被勒得难受，嚎嚎大哭了起来，伊泠玉见状，不忍地想要把孩子抱回来，却见郭怡像是忽然回魂了般颤抖着手松开了些，空洞的双眸渐渐焕发了神采，脸庞也不再麻木，她低头呆呆地凝视着卫不疑哭唧唧的小脸，最后竟是也跟着大哭了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全然不似她这段时日来的无声流泪。

伊泠玉和卫青相视一眼，却是齐齐地松了口气，能这样大声哭出来，有时候也是件好事。

可还不等他们放松多久，就见郭怡身子不稳，竟是倒了下来，二人连忙伸手搀扶，却见她竟是昏了过去。

“将军和夫人请放心，郭小娘子只是伤心过度，情绪一时激烈，这才昏厥了过去，好生昏睡段时间，自会醒来。”玉衡居两位军医中的一位林姓军医，为躺在客房床上的郭怡把脉看诊后道，“只是她这身子骨本来就不算好，最近又是郁结于心，悲伤过度的，伤了元气，需得好生将养个一两年，不然，可就容易落下病根，等年纪大了，就更难熬了。”

卫青深深叹了口气，道：“既然可以调理，那就用最好的药，仔细将养吧。”看向门外碧浪澄澈的苍穹，“这钟情谷环境清幽，与世隔绝，是个养病的好地方，师父也长眠于此，师妹在此静养想来也能好的快些。”

伊泠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怀里已经睡着的卫不疑，轻声道：“把不疑也留下吧，他是师妹如今唯一的牵挂了，有他陪着，师妹的心情也能好些。”

卫青却是迟疑了，“不疑太小了，师妹也云英未嫁，弟兄们不够细致，哪里照顾得了？若是一个大意，出了事，可怎么是好？”

伊泠玉白了眼卫青，“自是会把府上的乳母和女使找来照顾不疑，也顺便照顾师妹，而且我也会时常来看看，不会让不疑出事的。”

闻言，卫青也就放心了，可还是蹙眉，“让你两头跑，是否太辛苦了？”

卫青虽是郭解的徒弟，按理来说，也是要为其守孝一年的，可他们这层师徒关系，终究是见不得光的，尤其是在如今郭解戴罪而死的时候，更不能公之于众，卫青也就不可能因此而留职丁忧，最多默默地在私底下茹素戒色，以示孝心，并不能休长假来钟情谷为之守灵。

而作为卫青妻子的伊泠玉，也必须在卫府主持中馈，照料年幼的卫伉，更兼处理梅苑的事务，偶尔还要和暗香商讨梅华食肆的新菜品和经营琐事，不可能长期待在钟情谷不回去。

对此，伊泠玉倒是不以为意，“身为你的妻子，这些都是应该的，再说了，这钟情谷也是我们的另一个家，我一直都很想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如今倒是有机会了。”

卫青望着伊泠玉的眸底满是内疚与惭愧，他深深地觉得对不住伊泠玉，好不容易成亲了，可不过三个多月，他却要开始为师父守孝，冷落于她，还要她为这些事奔波，真是委屈她了。

“对不起玉儿，让你受苦了。你本该是九天之上的凤凰，却因为我，平白受累受委屈。”卫青将伊泠玉揽入怀中，很是自责道。

伊泠玉有点懵逼，没想到卫会这么说，但她还是拍了拍卫青的后背，以示安慰，“傻瓜，你在胡说什么呢，且不说，我只是地上寻常小树，而不是什么九天凤凰，就说如今我既嫁给了你，自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为你做些事情，本就是理所当然的呀，哪里谈得上委屈和受累？你呀，快别说这些傻话了，若是让人听见，可要笑话了。”

其实伊泠玉是明白卫青想法的，他一直都在仰视她，习惯把她捧得高高的，恨不能把她供着，不让她动一根手指头，不让她操一点心，这都是她那些年附身陈阿娇所带来的不良影响。哪怕如今已经成婚数月，在卫青的心理上，他也没有完全把她当做妻子来平视，日常生活里也就罢了，像现在这样需要劳累她的时候，他就会冒出这种内疚的情绪，觉得她嫁给他是天大的委屈。

这种心态是很不健康很不正常的，可伊泠玉也知道，习惯有时候是很难消除的，卫青已经习惯这么看待她，想要彻底扭转，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只能慢慢磨了。

不过伊泠玉已经开始琢磨，日后要为卫青洗手作羹汤，像是寻常小媳妇儿般，侍奉夫君衣食住行，绝不假手于人，这样既可以让卫青彻底地把她当做寻常的妻子，也算是点日常小情趣了。

就这样，郭怡和卫不疑在钟情谷玉衡居住了下来，身边有女使和那些退役兵在，无论是生活还是安全，都有了保障。

郭怡在卫不疑这个小婴儿的陪伴下，渐渐走出了丧父之痛，恢复了昔日在家乡时的笑颜，身体缓慢康复起来。

卫不疑则在钟情谷这开阔的自然环境里，养成了疏朗大气的性子，更因有那群退役兵的教导，刚会走路，就学着拳脚功夫，没事还爱拿着小树枝挥舞，被李叔他们笑称是个天生的练武苗子。

伊泠玉时常来看他们，也日益喜欢上了卫不疑这个很合她脾气，被泫音评价为和她一样没心没肺的孩子，每次来，都会带上一堆卫不疑喜欢的吃食，与一些有趣的小玩意，总是抱着他，又捏又亲，逗弄个没完，还时不时地也拿着树枝和他比划着耍弄，让人看了，还真会以为她们是亲生的母子呢。

而这些，都让卫伉对卫不疑心生不满，日积月累的，这点小不满，终是形成了深深的忌惮与嫉恨。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时光飞逝，日子过起来太快，转眼又是一年，除旧迎新，十月过后，已经来到元朔四年，天气渐渐寒冷起来，才将将十一月初，就飘起了细碎的小雪花，天光乍亮，屋外便是一片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娘，都下雪了，外头这么冷，路上那么滑，你还是过两天再去吧。”卫府门口，裹得严严实实，像个小球的卫伉拉着伊泠玉的衣摆，依依不舍道。

伊泠玉伸手捏了捏卫伉被风吹得冰凉的小脸，笑着道：“伉儿，我都和你郭姑姑说好了今天去，怎能失约？再说了，正因为天这么冷，我才非去不可呀，钟情谷的炭火和其他物资都不够了，若是我不及时去，你郭姑姑和不疑弟弟，还有其他人，可就要挨冻挨饿了。”

卫伉撇撇嘴，很想说钟情谷里满是柴火野味，怎会挨冻挨饿，可他知道伊泠玉总有理由，一旦打定主意，就是卫青也阻挠不得，何况是他？于是他只能又在卫不疑的头上加了一笔，觉得伊泠玉就是为了去见卫不疑，才非要在今天冒着风雪严寒去钟情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