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相思子

云开日出，清风徐来，枝桠吐绿意，草地冒新芽，略略带着凉意的空气里，已经开始弥漫丝丝缕缕的春意，昭示着又一年的春天即将到来。

伊泠玉只穿着身素白睡袍，披着薄薄的披风，站在敞开的窗前一发愣就是两三刻，看得端着茶点进来的暗香不由得蹙起了好看的眉头，快步上前，将茶点放在桌上，连忙把窗户关上，这才道：“娘娘，天气还冷，您怎能穿着这样就在这吹风？若是感染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伊泠玉无奈地被暗香拉着坐到案前，看暗香真心实意的担心与关怀，半点不曾作假，她不仅不觉得多感动，反而更是无奈与烦闷了起来。

“娘娘，今日奴婢又尝试着做了新的糕点，是您曾提过的红豆糕，您尝尝，是不是这个味儿！”暗香一边把点心碟子从托盘里拿出来，一边笑着道。

伊泠玉看着白玉瓷盘里，红沉沉的方形糕点，闻着味就知道很好吃，是她记忆里的红豆香味，虽然口中涎水快速分泌，可她此时真心没多少食欲，就等着暗香接下来的话。

果然，只听暗香继续道：“娘娘说，那绿豆有清凉解暑的功效，这红豆有滋阴补气，补血养生的功用，于是卫青哥就让人各找来了一大袋子。现今还凉，吃绿豆不太合适，奴婢便试着按您给的食谱方子做了这红豆糕，您快尝尝，若是好，明日奴婢便继续用红豆再做别的吃食。”

伊泠玉真心是无话可说了，不明白暗香和卫青都是怎么想的，为何都这么一根筋？难道爱情不仅使人盲目，还让人这般固执？

距离那次狩猎，已经过去近一个月了，卫青因着表现突出，果然被急需武将种子的刘彻看重，次日便得了侍从的身份，离开了椒房殿，随侍在刘彻左右。

从那之后，伊泠玉再没见过卫青。

原以为，当日的隐晦拒绝，再加上差事的调离，卫青很快就能放下，可伊泠玉万万没想到，暗香这个小叛徒，居然给卫青做起了传声筒和红娘。

伊泠玉向来喜欢暗香的厨艺，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还花了十五点愿力和泫音兑换了食谱大全，上面记载了上百种当今能找到的食材，和数百种可以做出的美食，将之交给了暗香研究。

又因为自己沉睡，楚服在必要时给她做替身之事，已经瞒不住暗香了，便将之告诉了暗香，借此把暗香发展成了继袭香之后，独属于她的第二个亲信。

然而，伊泠玉没想到，自己这般重用暗香，让其能够随意出入寝殿，服侍她左右，换来的，不是暗香的感激涕零和表忠心，而是卫青给她的一纸书信。

“娘娘心意，卫青明了。卫青身份卑微，不敢奢求娘娘青睐，只盼娘娘能允许卫青以微薄之身，保护娘娘，为娘娘鞍前马后，便余愿足矣。娘娘的教诲，卫青此生不忘，定当坚守初心，不染女色，还望娘娘鉴之！”

这之后更是各种精巧玩意，杂记闲书，稀奇食材，但凡是她喜欢的，都挑拣了送来。若非卫青此时还是个小官，俸禄不多，人脉也还没有铺开，伊泠玉真怀疑，他还会给她送来各种珍奇古玩，稀世宝贝。

而这个猜测，在卫青愈加发达后，果然成了现实。

伊泠玉看了看红豆糕，又看了看暗香一脸期待的样子，叹了口气，还是照例问了句：“暗香，你这又是何苦呢？”

你明明是喜欢卫青的，为何要来做这个红娘？这不是在剜自己的心吗？

暗香苦笑：“娘娘！”

“暗香，我是说真的。”伊泠玉面对面看着暗香，无比郑重地道，“虽然你现在是宫中有记载的宫女，按例不到三十岁不提出宫之事，可你若真的喜欢卫青，想要嫁给他，我身为皇后，完全可以将你赐给他，并为你们许婚。只要你点头，我说到做到，明天就能把你送到卫青家，十日内给你们一个体面又风光的婚礼。”

暗香感受到了伊泠玉的诚意与认真，心下颤抖，非常动心，她很想答应下来，可她深深地明白，卫青不喜欢她，心里根本没有她，是绝不会答应娶她的，若是她真的应下了，不过是自取其辱，平白给自己难堪罢了。

“娘娘说笑了，”暗香无奈苦笑着摇头，“卫青哥的心意，您是明白的，又何必把奴婢扯进来？”

伊泠玉扶额，她也明白，自己现在说什么赐婚，根本是自说自话，可她真的无可奈何了。

这一个月来，卫青送来多少次东西，她就让暗香给转达了多少次拒绝，可卫青每次都死性不改，话不接，东西照送。虽再无只言片语传来，可东西却是越积越多，一个箱子都快放不下了，偏偏拒收都找不到递交和接收的人，只能放在库房里积灰，来个眼不见为净了。

“暗香，”伊泠玉握住暗香的手，“我和卫青根本不可能，卫青他只是一时想岔了，左了性情，过不了多久，他就会醒悟过来，好好地找个人成婚生子了。你既是喜欢他的，就该好好把握，努力让他回心转意，喜欢上你才是，可莫要再帮着他做傻事了。”

伊泠玉一直很懵逼，虽然第一次被人喜欢，心中很窃喜，可卫青这莫名其妙的喜欢和纠缠，却让她挠头苦恼，暗香这助纣为虐的红娘行为，更是让她摸不着头脑。她这都什么还没做呢，为何就能引来卫青的倾心？

暗香更是古怪，不赶紧攻略卫青，让他移情别恋喜欢上自己，反而帮着卫青来攻略她作甚？

他们是傻了还是失忆了？她可是堂堂皇后，卫青这个小小的侍从，是哪来的胆子敢正大光明地给她送东西，递情书，对她纠缠不休的？就不怕被刘彻知道了，拖出去凌迟吗？

伊泠玉吐槽，或许卫青真的不怕，因为此时刘彻忙着巡幸美人，玩他的宫斗和伪装纨绔的傀儡皇帝游戏，而卫青送东西的对象，对外都说是给义妹暗香的，不细细查探，又有谁会脑洞大开地想到卫青这小子在打皇后的主意？

闻言，暗香却是摇头，“娘娘，或许您不会相信，可奴婢知道，卫青哥是真心实意的，他对您的感情，不是能轻易改弦易辙的，更不可能因奴婢而放弃。在他的心里，奴婢只是妹妹，对奴婢再好，也绝不会同意娶奴婢，更不可能爱上奴婢。”

若说对卫青的了解，暗香自认还是很深的，尤其是他对伊泠玉的这份感情，再没人能比她更清楚了。卫青是个固执的人，在感情上尤甚，而她自己也是这类人，她清楚的明白，仅仅是言语上的拒绝，根本不能让卫青死心。

伊泠玉简直是要疯了，见暗香还要反过来劝她安心接受卫青的示好，她只能一指门外，暗香果然有眼色地出去了。

看着桌上的红豆糕，伊泠玉没忍住还是拿起一块咬了口，味道果然香甜，真是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为何要把红豆绿豆这种好东西用来做装饰品和药材，白白糟蹋了。也不知，卫青这是从哪里淘换来的满满一大袋的红豆。

想到这一个月来，自己零零散散收到的那些有趣的东西，伊泠玉感动是感动的，可她更多的还是无奈与郁闷，眼前的红豆糕也没兴致再吃了，往床上一躺，便陷入了沉睡。

灵魂来到空间，扫视了圈星空银河，伊泠玉站在落英缤纷的梅花树下，又是开心又是苦闷地道：“小泫泫，你说这可怎么办呀？卫青居然喜欢我，还这么痴缠，拒绝都拒绝不了，你说，我的魅力真有这么大吗？怎么这二十多年来，我从没发现？”

泫音：“……我也没发现！”

“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毕竟是第一次被人喜欢，伊泠玉很没有经验，于是虚心请教。

“你喜欢他吗？”泫音一针见血地问。

伊泠玉毫不犹豫道：“我当然喜欢他，他那么帅那么优秀，历史上的卫青可一直都是我欣赏的人，但这种喜欢不是爱情呀。”

伊泠玉非常清楚，自己只是把卫青当做朋友和弟弟之类的人，并未动情，虽然有时看着卫青那张俊脸也会犯花痴，脸红什么的，可这都是一个颜控的基本操作，完全不带一点绮念的。

若是放在现代，或者她的身份不这么尴尬，她还能看在卫青这么优秀，又是第一个明确表示喜欢自己的份上，试着和他处处，但现实完全杜绝了这种可能。

“那你纠结什么？”泫音干脆利落地道，“既不喜欢他，便平常心对待，不需多加理会，也不必刻意断绝来往，就这么顺其自然，时间久了，卫青得不到回应，又随着年纪渐长，总是会想开，去寻找其他女色的。”

伊泠玉若有所思，觉得这话还是很有几分道理的。

爱情这玩意儿，说白了只是腺上激素和荷尔蒙在作祟罢了，时间久了便能冷静，再大的激情也会冷却，所谓刻骨铭心的爱情，尚且还有七年之痒难以度过，更何况卫青这种青涩的朦胧好感，最多过个一年半载也就淡了。

再者说，卫青如今毕竟还小，等他长大成熟了，身边又有那么多的诱惑，到时美女唾手可得，权势滔天，地位超然，又岂会还记得这点旖旎初恋？

越想，伊泠玉越觉得自己先前太小题大做了，这根本就不值得放在心上，郁结在心口的气顿时大松，可随之而来的，仿佛并非只有愉悦开怀，还有一抹淡淡的空落与伤怀，时隐时现。